“东西汇融——中欧陶瓷与文化交流特展”以陶瓷为媒介,通过来自七个国家十余家世界知名博物馆及收藏机构的206件/组代表性文物,讲述16—18世纪的世界贸易和早期全球化中的东西方文化交流。展览期间,我们将推出一系列的特展细读,通过“策展人带你逛展览”“青花瓷器上的早期中西交通史”“装饰艺术时期的瓷器重塑”“中国外销瓷在欧洲的改装”等主题,从不同视角,为您呈现这一全新视角的贸易陶瓷和跨文化交流特展。
· 装饰艺术时期的瓷器重塑 ·
展览分为三个篇章,“中西交通”篇透物见史,通过外销瓷器展现16至18世纪中欧贸易与交流的发展变迁。“中西交融”篇透过油画、欧洲加彩、镶嵌及室内陈设瓷器,展示中西器用、审美和设计的碰撞与交融。“中西交汇”篇以陶瓷技术与图像的互鉴揭示贸易和交往带来的技艺及观念交汇。
其中“中西交融”篇是展览最为重要的部分,从新的角度呈现以往贸易瓷展未曾关注的问题:西方人如何看待、接受、使用远渡重洋的东方器物?瓷器如何融入欧洲的生活方式、室内设计以及时尚风潮?东西方的器用、审美差异会碰撞出怎样的火花?在所有展品中,经过欧洲镶嵌改装的中国瓷器最能回应这一系列关切,东西方的技艺也在这些器物上碰撞、交融,绽放出独特的美感。
从欧洲的工艺传统来看,金属镶嵌原本是对珍贵礼物或异宝珍奇的附丽。大航海时代之前,运抵欧洲的中国瓷器数量稀少,往往被视若珍宝,需要加装贵金属配件保护脆弱易损部位,以传之后世,彰显尊贵。16、17世纪,随着中西瓷器贸易的扩张,大量输入欧洲的中国瓷器由奇珍异宝演变为奢侈消费品,开始融入当地的生活和装饰风格。这一阶段为中国瓷器添加镶嵌的做法集中在德国、英国、荷兰等地。18世纪开始,镶嵌中心转移至法国。陶瓷商人和室内装饰高级艺术品商人共同占据东方瓷器的销售市场。陶瓷商人提供成套餐具,而艺术品商人则被允许“美化”这些瓷器,他们将东方瓷器与不同材质物品组合,通过镶嵌改变其功能与外观,创造了许多最时尚奢华的商品。洛可可风格的金属镶嵌在当时最为流行,装饰艺术品商人以独到的品味挑选高品质的瓷器,通过镶嵌将它们组装成陈设套装。这样的商品吸引着贵族客户,他们将这些极富装饰性的器物成组摆放,搭配金碧辉煌的家具、绘画及墙面,营造融洽和谐的装饰体系,构成室内设计中的点睛之笔。
在这场极富创意的视觉改装游戏中,贵金属或鎏金的金属托架既凸显了瓷器主体,保留了东方特征,也将其整合到西方美学和文化中,可谓东西方技艺的完美融合。可贵的是,从16世纪到20世纪,从巴洛克、洛可可、新古典主义,到装饰艺术时期,欧洲审美趣味的指针不停转动,这一传统也不断被继承、复兴及发展。本次展览中包含三件20世纪20年代装饰艺术时期源出中国瓷器的卡地亚作品,就是对这一传统的演绎。
01
第一件作品是珊瑚红釉水盂改装墨水瓶。
珊瑚红釉水盂改装墨水瓶
中国景德镇窑瓷器,清雍正(1723—1735年)
卡地亚纽约设计镶嵌,约1927年
卡地亚典藏
烧制于雍正年间的瓷制水盂保持着完整性,水盂口沿处加装金制包边、开合轴和托,以连接镂空木雕钮盖;下承以木雕底座。水盂一周围绕四组金制寿字装饰,每组寿字上与口沿相连,下连底座,并与木雕合为团寿形式,与作为主体的瓷器形成和谐的搭配,金、红、黑的色彩组合庄重典雅。
法国18世纪已有将中国瓷器镶嵌改装为墨水台的先例,卢浮宫藏有以三件德化窑白釉杯与一块东方漆板镶嵌组合而成的墨水台。
白釉杯改装墨水台
中国德化窑瓷器,18世纪
法国镶嵌,约1740年
法国卢浮宫博物馆
卡地亚作品选择乌木与瓷器搭配,亦可与之呼应,但不同的是,此件增设的金制和木制附件采用中式图样,更显出对于东方文化的理解与吸收。如果说18世纪的“中国风”是西方对遥远东方想象的体现,装饰艺术时期的“中国风”则是以现代主义的视角吸纳异域文化,进行风格重构。抽象化的团寿纹样既带有装饰艺术(Art Deco)的几何感,亦不失东方神韵,独特的东方风情与现代性相结合。同时,水盂与砚田相伴,与风雅相随,是中国文人重视珍爱的文房用具;改装后的水盂成为墨水瓶,仍是走入书房,不改其文气,可见对彼此文化的深入理解。
器物的使用者从来都是艺术品传奇的一部分。这件墨水瓶由莫娜·特拉维斯·斯特拉德(1897—1983),即后来的莫娜·冯·俾斯麦伯爵夫人委托设计定制。这位美国时尚名流享有“世界上最会穿衣的女性”之誉,兼具美貌、财富和卓越的品位,在她丰富的收藏中不乏珠宝和工艺品。卡地亚典藏另有一张设计稿件绘以青花水盂加装金属钮盖,同样由伯爵夫人委托设计。
02
第二件器物是粉彩人物镂空长方香笼改装台式烟盒。
粉彩镂空人物故事图香笼改装台式烟盒
中国景德镇窑瓷器,清乾隆(1736—1795年)
卡地亚巴黎设计镶嵌,1927年
卡地亚典藏
烟盒用于存放卷烟,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吸烟的风气盛行欧洲,用贵重材质制作的奢侈品烟盒也不在少数,此件则由乾隆时期的粉彩瓷器改装而成。顶面的瓷嵌片由香笼顶面切割而来,表现的当是《西厢记》故事终章“衣锦还乡”的情景:新科状元张生登门提亲,与莺莺终成眷属,画面直接选取了张生入河中府见崔老夫人的构图,以符合器物的长方样式。玉林市博物馆藏一组攒盘,其中“衣锦还乡”图像与烟盒有相似之处。故宫博物院亦有一件《西厢记》题材的四面镂空长方香笼,绘“夫人停婚”一本。自元代以来,与《西厢记》有关的创作常见于书籍版画、年画、瓷绘和各类工艺品,有别于诸多同题材瓷绘,此件画面颇具舞台元素,或参考自年画。烟盒侧面的长条镂空来自香笼的长边,上海博物馆藏有类似的香笼。
粉彩镂空长方香笼
上海博物馆
而另两面从花纹颜色和比例来看,可能切割拣取自另一件香笼。顶面瓷片四周镶珍珠母贝,四角以红黑珐琅饰中式龙首,拟殿宇屋顶样式。内部设双层可拆卸的银镀金匣子。整体造型模仿中式建筑,也许受到瑞典学者喜仁龙出版的中国皇城等相关著作的影响,更彰显对东方趣味的理解。
此例中,瓷制香笼被拆分成多个部件,与金银、珐琅、硬橡胶、珍珠母贝等材质及其他瓷器的部件组装成一座中式建筑。这种切割、改装的思路在维多利亚与艾尔伯特博物馆收藏的白釉梅花纹瓶改装香熏上已见端倪,香熏器身截取自长颈瓶,器盖则原为碗盖,镶嵌鎏金银。
白釉梅花纹瓶改装香薰(一对)
中国德化窑瓷器,清康熙(1662—1722年)
法国镶嵌,约1710年
英国国立维多利亚与艾尔伯特博物馆
如果扩展到瓷器之外,18世纪法国奢侈品商人从东方家具上拆下漆板重新组装,也是类似的做法。卡地亚在这一时期收藏各式各样从珠宝、器物拆解出的局部作为“素材”储备,常将波斯、印度、中国、埃及等各地古物如此拆分重组,以独特的创意撷取、调和异域文明的残片,使作品符合当下的审美与需求。改装而成的烟盒既保留中国传统的风貌,又具有摩登风范,不仅融合了东方与西方,也将古典与现代融为一体。
03
第三件是庭院仕女图化妆盒。
庭院仕女图化妆盒
卡地亚巴黎,1928年
卡地亚典藏
盒内设化妆镜一面、带盖匣子两个,正中设一唇膏架。盒盖上的画面由多种珍石镶嵌而成,既有西方常见的蓝宝石、祖母绿和珐琅,也有中国手工艺品中常用的螺钿、东陵玉和珊瑚。盒子表面运用了嵌螺钿技法,螺钿互相填平后打磨光滑,散发着独特的韵彩,为了配合中式材质,妇人衣衫上的蓝宝石没有采用欧洲通常的切面切割,而是打磨圆润,配合隐秘镶嵌工艺,更添韵致。画面中,庭院一角,一妇人盈盈浅笑,右手持扇倚坐在石形桌边,桌上瓶插白梅,后有松柏竹枝。妇人赏园自怡的情致恰与化妆盒的使用场景相配,爱美之心无论西东。
有趣的是,从画稿和记录看,盒盖嵌片图样正来自路易·卡地亚私人收藏的一件康熙五彩瓷盘。化妆盒的设计者将圆形瓷盘的图样略加调整,以适应盒盖的长方形构图。
路易·卡地亚旧藏康熙五彩瓷盘
化妆盒设计手稿
1928年,卡地亚档案
镶嵌石材的配色效果也较为接近康熙五彩。因而此例虽非瓷器实体,但吸收了瓷器承载的东方图像,可以视为另一层面的拆解重塑。
中国瓷器与欧洲工艺的互动悠远又多样,瓷器在欧洲装饰艺术的舞台总是占有一席之地。能工巧匠施展才华,或是出于实用性的考虑,或是出于美学上的追求,从镶嵌加装到重绘赋彩,从改造器用到拆解拼配,不断对中国瓷器及其装饰元素进行改造重构,使其以新的姿态融入欧洲审美与器用脉络……直到这件中国风格化妆盒不见一瓷,却显然表露出瓷器对设计审美持续性的启发。
这三件装饰艺术时期的展品,站在了东西方物质文化、工艺传统、审美风尚的十字路口,是对古老物质文化与工艺的传承,也是在重新审视传统和文化归属后的重塑,在传承与重塑之间,东西方的技艺、灵感不断碰撞出火花,焕发出新的神采。
· 装饰艺术时期的瓷器重塑 ·
撰文丨陈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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