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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国明:《中国书法全集》赵之谦名札辨伪

  • 古籍
  • 2021年12月04日06时


赵之谦《购书札》屡经出版,著名的出版物就有《中国书法全集赵之谦卷》、《日本藏赵之谦金石书画精选》和《赵之谦墨迹选》等,但它却是一件根据民国石印本仿造的赝品。因此札流布极广,沿讹踵谬,本文将正本清源,揭示真迹的真正面貌。


《中国书法全集赵之谦卷》记载的《购书札》基本信息是这样的:“赵之谦书于光绪六年庚辰十一月朔(1860),行书,王继香制曼生壶笺。24.5米x12.8厘米。北京戒斋藏。”


因《中国书法全集赵之谦卷》为黑白胶印,不够清晰,故本文采用了《赵之谦墨迹选》中的图片替代(如下图),又因《中国书法全集》出版早、影响大,所以,把此仿本称之为《全集本》,考鉴如次。





一、缺页考


笔者初见《全集本》,就感到“赔累”开头突兀怪异,却未见考释有所说明,或因编者不觉可疑。如此开头明显有违礼仪规范,也有悖于赵之谦的写信习惯。赵之谦信札开头要么是完整的称谓、提称语和启事敬辞,要么是复书的“手书拜悉”“手示已悉”之类的话头,从未见这样没头没脑的开头。当时怀疑此札有缺页,苦于没有资料,一时无下手处。


近日,笔者在民国石印本《赵撝叔手札》(简称《石印本》)中发现《购书札》真迹,比《全集本》多出首页,《石印本》是民国十二年宁波鄞县董氏本,即董觉轩家藏本,董沛,字孟如,号觉轩,赵之谦好友。此札笔意自然,文意连贯,确然真迹。


觉轩仁兄先生左右顷奉:手示及《余生录》写本,感甚感甚。弟自前月头风大作,两耳烂而后聋,服药数十剂,头风止而耳烂如故,聋则少差矣。粲翁适在坐,催其写方并信,兹已送来,即寄上。马竟无知者,故久未买,临江既有贩子,就近易择,请就近买之可也。松老无信来,两漕则稳矣,其说以办考

赔累为词,然则兼办一阅兵差者又何说也,非伊运气佳,乃省中适无饿鬼如面然大士者耳。《张忠烈集》钞毕,文集尚未校毕,俟令甥来此奉缴,《余生录》明年刻之,以入第二集。汪公设法甚多,弟总一辞不赞。前书已遍示同人,使知非弟从中沮(阻)挠也。洪琴西特简粤鹺,岁入极少可八九万,人

以为美,弟则为此公喜表清节,从此天下又败一优缺耳(旧系三十万,为刘运司裁革三之二矣)。省门大禁屠宰,而烈日如故,今日已换宰大毛,弟则灰鼠一袍,汗流浃骨也。全先生集及外编上海居然有新本矣,价则四元五角,弟已飞书往购矣,并闻。此请升安。弟之谦顿首。十一月朔。


以下是对《石印本》关键信息的考断:


“松老无信来,两漕则稳矣,其说以办考赔累为词,然则兼办一阅兵差者又何说也”中的“松老” 指钱塘人王麟书(字松溪),是赵之谦和受书人董觉轩的江西通志局同事,三人是浙江老乡,又同在江西为官。“赔累”者,赔钱亏累也,本指做生意,此处指为官,二而一也。


观致王莲生札语“弟自去夏权篆鄱阳,著名巨区,而有名无实,……正月已求退而上台不许,遂办阅兵、院试两差,亏至三千金” ,其时赵之谦自鄱阳卸任赋闲,等候轮委,而“松老”稳收两漕,只办一差,竟言“赔累”,这让办了两差、亏至三千金的赵之谦情何以堪!难怪他对这位昔日同事颇有微词。一、二页上下文意贯通,毫无窒碍,此其一。


据赵之谦《鹤斋丛书》第三集《<余生录>跋》记载:“余幼时读双韭先生文,始知张茂滋有《余生录》,未得见也。董子孟如为余言,是编尚存《驰书》,其友写副见畀,亟为刻之。……光绪辛巳正月” 。


“其友写副见畀”与《石印本》首页的“顷奉手示与《余生录》写本”正合符契,而赵之谦庚辰十一月收到董觉轩的《余生录》抄本,研读、校勘之后,于辛巳正月撰写跋语,“《余生录》明年刻之”,时间上也前后衔接。


此札所言“张忠烈集钞毕,文集尚未校毕,”则与重订《张忠烈公年谱》有关。张忠烈即张煌言,字玄著,号苍水,鄞县人,南明儒将、诗人,著名抗清英雄。康熙三年(1664),张煌言见大势已去,于南田的悬嶴岛解散义军,隐居不出。是年被俘,后遭杀害,就义前,赋《绝命诗》一首。谥号忠烈。


张煌言是赵之谦景仰的民族英雄,赵之谦《<张忠烈公年谱>序》有云:(13岁时)闻从祖占旟先生谈忠烈悬奥被执时事,忽改容而前,从祖尝哂之 。心存难以磨灭的敬意,晚年赵之谦重订了《张忠烈公年谱》,并通过董觉轩得到了张煌言冢孙张茂滋所著《余生录》抄本。由于《余生录》流传极少,故赵之谦将其收入《鹤斋丛书》以广其传。


赵之谦《<余生录>跋》提到的“双韭”是清代学者全祖望,其族母是张煌言后代,文集中有关于张煌言的资料,是赵之谦为《余生录》作跋和重订《张忠烈公年谱》的重要参考,因此札中有“全先生集及外编上海居然有新本矣,价则四元五角,弟已飞书往购矣”之说。


显而易见,《石印本》首页的“《余生录》写本”;第二页的“张忠烈集钞毕,文集尚未校毕”、“《余生录》明年刻之,以入第二集”;第三页的“全先生集及外编上海居然有新本矣,价则四元五角,弟已飞书往购矣”三者前后条贯,并无扞格不通之处,显为一整体,此其二。


二、真伪鉴


造假者囿于学识,在仿本中屡屡出现文字错误,这些硬伤都有助于我们明辨是非。兹列举如下:


《全集本》“鬼”字首笔为短撇,《石印本》则无。赵之谦的其他手札亦未有此写法。

《石印本》的“裁革”到《全集本》变成了“栽草”。原文为“旧系三十万,为刘运司裁革三之二矣”,“裁革”者,裁汰革除也,三十万裁革三之二,则余十万左右,与上文“粤鹺岁入极少可八九万”相一致。

《全集本》“宰”字,长竖直贯上下,像“车”,而不像“辛”,行书无此写法。


从书法上讲,赵之谦晚年尺牍既有魏碑体势,又有颜体雄强,已入人书俱老之境。而《全集本》线条笨拙,笔不摄墨,笔法、章法皆规规乎求似,既无个性,也无来路,全不似《石印本》精彩。现取三行对比,一望而知其优劣。



关于赝札所用信笺,《中国书法全集赵之谦卷》上写道:“赵之谦晚年信札用笺颇为讲究,常见的有赵晓邨匀碧斋梅花笺、云纹笺等,此信所用的王继香制曼生壶笺,晚年亦常见使用。” 就笔者所见,赵之谦五十岁后最常用戏鸿堂云纹笺和松竹斋八行笺,其他杂色笺偶见。既证《全集本》之伪,那么其它使用“王继香制曼生壶笺”的手札也有了重新审视的必要。




赵之谦作品在他生前即为世人宝爱,其同龄人张鸣珂在《寒松阁谈艺琐录》中说:“今骨董家得其寸缣尺幅,咸索重值,声价日高,而赝本亦不少矣。”赵之谦手札更被珍视,甚而涉及敏感人事,赵之谦谆嘱“阅后付丙”者,也被保留下来。


但是,热门品种总是造假猖獗,此类赝品并不在少数,笔者将陆续揭示,以飨同好。


来源:武英书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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