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陈洪绶本尊还怪的，是他画的石头

收藏拍卖杂志
2023年1月11日06时

在明清画坛上，陈洪绶是一个怪杰。他性格怪僻，画亦怪异，无论人物、花鸟、山水，皆能突破前人成规，自创独特面目。数百年来，关于陈洪绶的研究硕果累累。而研究者也注意到，陈洪绶有意识地把赏石作为画面重要的组成部分，且独特得令人惊骇。

去年，绍兴博物馆举办的“高古奇骇”——陈洪绶作品展，名称“高古奇骇”源自陈的好友，同样也是晚明大文人周亮工对其画作的评语：“高古奇骇，俱非耳目所玩。”个人认为，这也是对陈洪绶艺术最到位的评语，无一废字，直取要害。“古”和“奇”，是他画作给人最大的感受，但这种感受又超越了单纯的感官刺激。

本文从公私收藏的陈洪绶作品中选取数十件有代表性的石画作品，从整体感受这位大师笔下的中国赏石。

高古

所谓高古，某种程度上是用画面营造永恒感。这可以表现为整体的疏离感，即让画作与现实的世界刻意保持距离。这好比是创造出一个戏剧舞台，尽管台上的每一处悲欢可以被观众所感知，但观众却不能跳上舞台，化身戏中之人。这便与一般的“可游可居”迥然不同。

此外，高古也源自于强烈的对比。石头是永恒自然的象征。当短暂而鲜活的肉体与千古不易的怪石在一种平静的氛围中并列，速朽与永恒的对比将张力拉到极致，让后世的观看者目眩神迷。

更重要的是，陈洪绶始终以极其克制的方式描绘这一切，就像是用平静的语调阐述宇宙的黑暗森林法则，其蕴含的力量，比形式上浓墨重彩、上蹿下跳的画作要强太多太多。

明陈洪绶《蕉荫丝竹图轴》

绢本设色 154.5×94cm

绍兴博物馆藏

奇骇

所谓奇骇，在于挣脱了形态的牢笼。陈洪绶的画作和真实的物象明显不同，用他所信仰的佛理来阐述，那就是破除了形的“执”和“障”，抓到“神”。非要对比的话，毕加索的抽象人物画虽然在诞生的历史轨迹以及创作逻辑上和陈截然不同，但这种“舍形取神”的绝伦能力，是他们成为超一流艺术家的共性。其中的巨大悖论在于，画家必须尽可能远离现实形态的束缚，同时尽可能靠近事物的本质，可偏偏本质是以形态为基础。这就极其考验画家抓取和再现的能力，甚至可以说难如登天。

明陈洪绶《仕女图》

绢本设色 173.5×95.3cm

故宫博物院藏

石头虽然不像人物这么明显，但是对明代中期以来的赏石进行研究就可以发现，陈洪绶把“尚奇”的赏石风格推到了极限。在三维的空间里，受制于石材本身的物理性质，夸张的锐角、密集的孔洞和月牙弯是不可能真实存在于一块赏石之上，或者即使勉强修治出来，其效果之怪异也会令人相当不悦（当今很多赏石修治的案例已经证明了这一点）。但在二维的画面中，这种极端化的处理让文士群体对石之“奇”的期待找到了坚实的落脚点。同样，陈洪绶的“奇”在表现上非常克制，绝无张牙舞爪的放肆，始终暗合中国传统伦理对中庸的追求。

唐宋以来，赏石作为文人士大夫集团的集体精神娱乐，已经绵延了数百年。无数人接续形成的精神力量，既是馈赠，也成为后人难以逾越的高峰，仿佛要写要画的都已被前辈们穷尽，那我们又能做点什么才能把这段历史往前推动一点呢？陈洪绶为高古奇骇支点，在表现赏石之神上，生生开创出一番新局面，真是大才、奇才、天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