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选一种饮品代表中国,那一定是茶。
中国人喝茶的方式经历过三次演变。唐、五代的主流饮茶方式是煮茶法,煮好一杯茶,要经烤、碾、筛、三沸方可完成,煮的时候还要加盐、胡椒等辅佐调料;宋、元主流饮茶的方式是点茶,茶碾成末,注汤调膏,再注沸水点成一杯茶;明、清主流的饮茶方式是泡茶,这个法子简单的很,不烤不碾,不加佐料,沸水冲泡就是一杯好茶。
这也是现代中国人喝茶的方式。
无论是什么茶叶、无论用多少度的水、无论是用盖碗儿还是茶壶、无论最终的茶汤颜色是深是浅,最终摆在你面前的一定是明净、透亮的一道茶。这茶看起来素净,但你闻香或清冽或甜蜜,入口或微苦或甜醇,回甘或绵长或猛烈,百转千还,滋味万千。
看去的明净,却包裹了万千复杂的味感。这是中国茶的魅力。
溥儒 《为剑飞先生书近作廿首并自作诗意画》之一
溥儒 《为剑飞先生书近作廿首并自作诗意画》之二
即将在本季秋拍大观夜场中亮相的一套《为剑飞先生书近作廿首并自作诗意画》,便是溥心畬为我们奉上的一道好茶。
这套诗画册一共二十四页,每页仅半尺见方,是坊间最爱的溥氏“小画”。画有十六页,都画在绢上,一页纯水墨,其余十五页均为设色浅绛的小青绿山水,每页上均有溥儒行书题写的自作五言诗句;写在金笺上的书法有八页,五言诗十一首,七言诗九首,计廿首。
溥儒 《为剑飞先生书近作廿首并自作诗意画》之三
溥儒 《为剑飞先生书近作廿首并自作诗意画》之四
此册未署年款,溥心畬在诗页最后只说了“剑飞大雅属写近作”。溥氏以诗自傲,他把自己作诗的能力排在技能榜的第二顺位,一生作诗很多,亦曾数次集结。其中集结最晚的是三卷《寒玉堂诗》,溥儒对这套诗册极为重视,逝世前数月在病中亦积极整理,以望看到诗册付梓出版,却最终未能如愿。《寒玉堂诗》包括《西山集》一卷,《南游集》两卷,检本套诗画册中所录廿首诗,《江夜》、《忆昔》、《乌来山中》等九首收录于《南游集》上卷,《万佛庵》一首则收录于《南游集》下卷。同时,在下卷的序列中《万佛庵》列于《己亥中秋》(1959年)之后。综合“属写近作”之言和山水画风,以及诗作写成时间,我们或可大略推知《为剑飞先生书近作廿首并自作诗意画》成册时间应不早于1959年,属于溥氏很晚年的作品。
溥儒 《为剑飞先生书近作廿首并自作诗意画》之五
溥儒 《为剑飞先生书近作廿首并自作诗意画》之六
研究溥心畬画的文章有很多,总结起来无外是马夏边角,北宗为骨,南宗为肉云云。这么说当然很对,但也无趣的很。浅见来说,他的画最鹤立鸡群的一点,便是“明净”。
溥儒 《为剑飞先生书近作廿首并自作诗意画》之七
溥儒 《为剑飞先生书近作廿首并自作诗意画》之八
看这套册子里的画,溥心畬塑造山石树木、茅屋小桥、舟船渔人全都交代的清楚且淡宕。山石上的那些长短披麻、大小斧劈,物象上敷染的那些干净的彩墨,每棵树上点线穿插出来的枝杈树叶……半尺画面上的每一处景物都配合的条理清楚,不偷一笔的懒,也绝不养墨猪,墨与色干净透亮的像是冬天刚刚结冰的水面,没有杂质,素质如兰。
溥儒 《为剑飞先生书近作廿首并自作诗意画》之九
溥儒 《为剑飞先生书近作廿首并自作诗意画》之十
这就是“明净”。它不仅仅指画面的清亮通透,也指每个技法使出来的适时得宜。它们顺溜不拧巴,按溥心畬的计划妥帖的咬合在一起,像是一组完美的齿轮,运转的干净利索。
这种让人身心舒畅的明净,以我来看,在近现代画坛的范畴里,独为溥心畬所有。可能也只有溥心畬能有。
溥儒 《为剑飞先生书近作廿首并自作诗意画》之十一
溥儒 《为剑飞先生书近作廿首并自作诗意画》之十二
溥氏学画的经历与他同时代的所有画家都不同。通俗来说,溥心畬不是科班出身,学画并无师承,因自幼受恭王府蓄藏名贵珍品熏陶,熟稔前人笔墨,故不曾以《芥子园画谱》开蒙,而是以临摹家藏古画起手。最早得力于一卷无款宋人山水,以此卷奠基,旁通其它山水创作,后又研临马、夏,亦有唐寅、文徴明面貌,再后又润以南宗之笔,骨肉丰腴。
溥儒 《为剑飞先生书近作廿首并自作诗意画》之十三
溥儒 《为剑飞先生书近作廿首并自作诗意画》之十四
你看,溥学画的经历跟常人由近及古的路径不一样,而是起手点就是宋,然后到元,到明,到清,直到融会贯通,有了自己的风格。溥之外呢?便天才如大千,学画也是从二石开始,逐步上溯,最终在敦煌与盛唐交响,完成了艺术的溯源。大千也是逆行者。
溥儒 《为剑飞先生书近作廿首并自作诗意画》之十五
溥儒 《为剑飞先生书近作廿首并自作诗意画》之十六
而溥心畬则是顺江而行,是顺路人。从某种程度上说,溥心畬跟著文人画由宋至清的演化重走了一遍,把中国画一千多年的发展脉络,顺序的逐帧过眼。逆行者有种“无限风光在险峰”的攀登精神,过程中是不断的探索;到了溥心畬这里,则更像顺应天时的自然气象,沿着山路缓步下山,远处的壮阔、近处的细微,都一览无余。如此施然之路,透着一股从容潇洒的劲头和顺理成章的自信,驾驭画史里记载的那些点染勾皴自然能做到心里有数,如驱臂使。
溥儒 《为剑飞先生书近作廿首并自作诗意画》之十七
溥儒 《为剑飞先生书近作廿首并自作诗意画》之十八
说完画,再说八页诗文,里面有这道茶的回味,滋味大约是甘苦。可能溥儒的诗,才是最合适这个人的代言。
溥儒 《为剑飞先生书近作廿首并自作诗意画》之十九
溥儒 《为剑飞先生书近作廿首并自作诗意画》之二十
溥心畬是豁达的,因为他放下了身为“亲贵皇族”所拥有过的最大物质。辛亥以后,他再没出过仕,不钻营官场,也不经营名声。他住过王府,也住过古庙,去台以后居所更难谈华厦,倒也住的安然。他的学生回忆,溥心畬生前不悉世事,不知用钱,饮食抽烟便有就行,从不问价值几何,精食粗食皆可,惟吃相不佳。说他懂得放下,是确实的。
溥儒 《为剑飞先生书近作廿首并自作诗意画》之廿一
溥儒 《为剑飞先生书近作廿首并自作诗意画》之廿二
可都能放得下吗?他穿了一辈子的旧式长衫,写字作画甚至家书信札都只用干支年款,从不用民国纪年。总统夫人欲从他学画,因不肯依溥氏坚持行旧制叩首拜师礼,最终只能作罢。“旧王孙”这方小印钤盖了无数遍,跟了他一辈子。
溥儒 《为剑飞先生书近作廿首并自作诗意画》之廿三
溥儒 《为剑飞先生书近作廿首并自作诗意画》之廿四
我想在溥心畬的脑海里,“故国”与“中华”的概念重合。“潮落渔人少,烽烟戌卒尊”是对边塞将士的遥念,“列郡传烽火,天涯路不通”是对故土难回的惆怅,“才闻失旅顺,已报割台湾”是忆昔日不堪之局面,至今时也难以消解的愤恨!字句中,都是溥心畬一路走来的斑驳心境,充满了他放不下的故国之思。这无关乎政治属性上的气节,更多的是文化属性上的执着。这种文化上的自持让溥心畬欣然领“旧王孙”之名而无自欺的意味,这就是独属于他的忠于传统之故的心念执着。
如此,便是溥心畬在秋天为我们准备的一道明净而回味甘苦的茶。入眼,让人身心舒畅;回味,更让人思绪良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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