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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古代衡具的秘密,从“南海I号”出土天平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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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3年1月05日06时


自秦始皇开始,度量衡实现统一,衡具的重要性,上升为国家大事之一。及至南宋,衡具的制造、管理与使用,通过经济生活的方式,渗透进了社会。


南宋时期的天平,虽文献有所记载,实物却是在“南海I号”沉船考古发掘中首次现身。“南海I号”沉船出土了数件天平和若干杆秤。出土数量显示,它们为常用之物。也从另一侧面证明,以天平为代表的量具,不仅在南宋社会成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更在海外贸易交换环节中扮演重要的角色。


“南海Ⅰ号”水下考古现场



01


“南海I号”天平的发现与复原



确认天平的关键性证据来自“南海I号”T0501出土的一件木盒,盒子已残缺,盒盖缺失。木盒内部被分割成四块形态不同的格子,左上为一件鼓形铜质砝码,上部和中间为衡杆和水滴形环体残件,右边为一卵石。砝码与衡杆的共存,确定此盒用于盛放天平无疑,而其中的衡杆与水滴形环体残件等应为天平的构件。此外,在“南海 I 号”中还发现有两件天平底座及立柱、一件秤盘、十二件砝码。


“南海I号”T0501 出土盛放天平的木盒与砝码

“南海I号”出土的天平构件各部分基本完整,参考明清时期吊盘式天平的结构,可尝试将其“架设”复原起来(步骤如图):


第一步:架设底座,续接立柱。铜铸、加焊接的三角形底架,其上残存了部分立柱,将立柱接续于底座之上。


第二步:悬挂水滴形刻度环。


“南海I号”出土的等臂摆针式天平铜立柱(左)、铜质底座(右)

第三步:固定衡杆。“南海I号”出土的天平衡杆与摆针是焊接在一起的,从单独的摆针残件可见,宽的一端有榫,因此,衡杆与其连接处应有卯,指针插入后再行焊接;衡杆上的摆针呈等腰长三角形,近衡杆方向,有一穿孔,用于插入插销与刻度环连接;衡杆两端呈笔架山形,并各自有一小孔,为悬挂秤盘所用。


“南海I号”出土的铜衡杆和摆针以及刻度盘

第四步:悬挂秤盘。虽然在“南海I号”中未发现悬挂秤盘的索、链,但发现了一件珍贵的铜质小秤盘,呈圆底钵状,口下有等分圆周分布的四个小孔,与今天所用的天平秤盘大小类似,以四条索链,即可将秤盘悬挂于衡杆两端。


崔俊手绘“南海 I号”出土的等臂摆针式天平复原图

至此,“南海I号”的天平就被架设起来,利用砝码,就可以使用了。吊盘式天平在中国自先秦以来自成系统,但由刻度盘与摆针组成的构件且成套者,目前国内尚未见相关考古报道,足以见得,“南海 I 号”的发现具有填补空白缺环的重要价值。


“南海I号”出土的砝码



02


天平是海洋贸易的重要见证之一


在以往发掘的沉船与海港遗址中,因为海洋贸易的需要,常有古代度量衡器被发现,比如1998年发现于印度尼西亚勿里洞岛海域的唐代沉船“黑石号”上就出土了天平衡杆、链钩、砝码,形制上与“南海I号”的十分相似。


1998年唐代沉船“黑石号”出土的衡杆、链钩、砝码

在埃及、波斯湾地区的港口遗址,与“南海I号”出土砝码类似的铜砝码也一再被发现。例如位于阿拉伯半岛西南部的塞林港,是海上丝绸之路著名港口,与通往麦加的吉达港齐名。阿拉伯文献记录这里在9至13世纪进入繁荣期,众多商人与朝圣者在此舍舟登陆,前往麦加。2018年“中国—沙特塞林港遗址考古项目”启动,在这里出土的青铜砝码,实测重量为194克,成为珍贵的研究海上丝绸之路贸易的实物证据。


塞林港出土铜砝码

新安沉船是元代一艘从宁波启航前往日韩地区的贸易船,不幸触礁沉没于韩国新安海域,此船发现有铜权,刻铭“庆元路”,即元代对宁波港的称呼,类似的铜权在宁波元代庆元路永丰库遗址中也有出土,见证着宁波港海运的繁荣。

新安沉船出土的元代“庆元路”铜权(正背面) 韩国国立中央博物馆藏


03


考古视野下的天平及衡具



先秦文献中已经出现了对“度量衡”的描述。《尚书·舜典》中有了度量衡的称谓:“协时月正日,同律度量衡。”《礼记·杂记下》中说:“纳币一束,束五两,两五寻。”《左传·昭公二十六年》有“以币锦二两”“百两一布”这样的描述。而考古实证则可以肯定,先秦时期就已经产生了天平的实物。


战国楚墓出土的天平和环权


战国楚国天平与环权 1954年湖南长沙左家公山15号墓出土

这组天平包括一个木衡杆、两个青铜盘、九个大小不一的环形青铜权,衡杆上没有刻线,中心有提钮孔,两端也有系挂青铜盘的孔,与现代天平的形制已经很接近了。春秋战国时期衡制单位复杂,各国之间的计算方式与数值也不同,常用单位从小到大为铢、两、斤、衡(10斤)、秤(15斤)、钧(30斤)、石(120斤)、鼓(480斤)。各国一斤的重量不尽相同。周制以一立方寸黄金重量为一斤重量,各国尺长度不同,导致斤的重量也有差异。九个青铜权经测量重量分别为 0.6、1.2、2.1、4.6、8、15.6、31.3、61.82、125克,相当于当时的一铢、二铢、三铢、六铢、十二铢、一两、二两、四两、八两,可推算当时楚国一斤重量为250克。


天平、砝码等称量器的出土,从侧面反映了楚国通行黄金货币的史实,因为天平、砝码与称量黄金这类贵金属密切相关。而由于贸易扩大、商品经济发展,对更加精准的量器需求也更大了。


秦始皇诏文权


秦权 1956年山西左云威鲁乡出土

此权马蹄形,平底,半环形钮。腹侧嵌秦始皇二十六年(公元前221年)诏书,诏文曰:“廿六年,皇帝尽并兼天下,诸侯黔首大安,立号为皇帝,及诏丞相状绾,法度量,则不壹,歉疑者皆明壹之。”秦始皇刻诏书版秦权,颁行全国,类似的秦权在陕西西安、咸阳、临潼、宝鸡以及甘肃秦安、山东文登、江苏盱眙、河北围场、内蒙古赤峰等地都曾有出土,多为青铜质,少数为铁质,偶有陶权。这些秦权印证了秦在全国推行统一度量衡制度的史实。


汉承秦制,度量衡也沿用秦代制度,《汉书·律历志》将战国至秦汉的度量衡制度做了总结,此时度量衡器具也逐渐定型化。


宋代铜则


北宋嘉祐铜则 1975年湖南湘潭出土

铜则是官府颁发的标准衡器,相当于砝码。这件铜则通体刻细团花,前后两面刻有铭文,一面是“嘉祐元年丙申岁造”,即公元1056年造;一面是“铜则重壹佰斤黄字号”,黄字号是铜则编号,取《千字文》“天地玄黄”第四字。实测重量为64千克,推算当时每斤合640克。


三国至隋唐,度量衡基本沿袭古制,管理制度也更加完备,《唐会要·太府寺》记载:“武德八年九月,诸州斗秤,经太府较之”,规定各州的尺斗秤都必须经过太府检定后才能使用。


到了宋代,度量衡的实际应用情况变得有些纷纭芜杂。宋太宗时任有司监内藏库崇仪使的刘承珪,在端拱元年(988年)奉诏校定太府寺标准铜式(砝码),发现轻重没有标准,于是研究新的权衡标准,设计制造了“一两”和“一钱半”两支戥秤,用累黍和淳化钱(每枚重一钱)互相参验校定,于景德年间(1004—1007年)创造了精密戥秤,最小量可以称到1厘(《宋史 · 律历志》),合今40毫克。完成了新的权衡单位标准量值的厘定,并制造出新式标准砝码(每套从1钱到500两共计33枚),颁发给内、外府和四方大都,还制定和颁行了新的度量衡操作流程与制度(《宋史·宦者列传》)。至此,衡量制度已经从“两、铢、累、黍”非十进位制,改进到“两、钱、分、厘、毫”十进位制,计量更加精准。


宣化辽墓中的天平形象


宣化辽墓中的天平形象

1971年,在河北宣化发现了辽代晚期张世卿家族墓葬群,年代自大安九年(1083年)至天庆七年(1117年),墓主人大多是没有官职的汉族平民。这些墓葬中基本都有精美的壁画,其内容丰富、色彩鲜艳,堪称辽代壁画的瑰宝。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一座建于天庆六年(1116年)的墓葬,墓主人为辽代汉族官员张世卿。


在墓室后室穹窿顶部正中,绘有彩绘星象图,其顶部正中悬铜镜一面,镜的周绘有莲花纹,以白灰为地,并涂一层淡蓝色表示晴空。在莲花周围绘北斗七星,四周绘五红、四蓝星,东为太阳,内画金乌,余红、蓝各四星。中间一层绘二十八宿,最外层分布黄道十二宫图。从当时春分点所在白羊宫向东算起,依次为金牛宫(已缺失)、双子宫、巨蟹宫、狮子宫、室女宫、天秤宫、天蝎宫、摩羯宫、宝瓶宫、双鱼宫。图中各宫的图形已高度汉化,其中“天秤”的形象是用等臂天平代表。


明代市井使用的戥秤、天平


仇英版《清明上河图》(局部)“倾销”店铺

仇英版《清明上河图》虽然延续了北宋张择端《清明上河图》的名字,描绘的却是明时苏州城的繁华景色。画中有一个叫“倾销”的店铺,《醒世恒言·卖油郎独占花魁》中有生动的描述:


日积月累,有了一大包银子,零星凑集,连自己也不知多少。其日是单日,又值大雨,秦重不出去做买卖。积了这一大包银子,心中也自喜欢:“趁今日空闲,我把他上一上天平,见个数目。”打个油伞,走到对门倾银铺里,借天平兑银。那银匠好不轻薄,想着:“卖油的多少银子,要架天平?只把个五两头等子与他,还怕用不着头纽哩。”秦重把银子包解开,都是散碎银两。大凡成锭的见少,散碎的就见多。银匠是小辈,眼孔极浅,见了许多银子,别是一番面目,想道 :“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慌忙架起天平,搬出若大若小许多法马。秦重尽包而兑,一厘不多,一厘不少,刚刚一十六两之数,上秤便是一斤。……当下充足十两,倾成一个足色大锭,再把一两八钱,倾成水丝一小锭。剩下四两二钱之数,拈一小块,还了火钱……


可见“倾销”就是铸造银锭,画中挂着倾销两字的店铺就是铸造银锭的店铺,前面小桌上放着一个天平,是秤银子重量的,后面有一个炉子,是熔化银子的,还有一些工具散落在店铺里。铺子里有四个店员,两个负责用天平秤重量,两个管炉子,其中一个在吹火,另一个在扇炉火。


仇英版《清明上河图》与《醒世恒言》中对于明代市井兑换银两的生动描写包含着丰富的信息,所谓等子就是戥 (音děng) 秤,现代中药房还在广泛使用,明代戥秤用于贵金属货币交换,其最大称重为五两,但无法满足秦重称量银子的要求,因为戥称的最大量程为五两,所以,要动用更大量程的精密衡具——天平。小说中的天平量程达到了一斤,使用之前,还要专门架设,说明平时不用时,是收藏于某些贮藏器物中的,这种情况与在“南海I号”中的发现非常吻合。


天平,作为称量贵金属必不可少的精密量具,已经成为贸易全球化的一个符号、整体的价值标准,从而影响了社会的价值观念,并成为了包括商业活动在内的社会道德伦理的文化符号,成为平等、公平、公正的代名词 ;更因海外贸易,通过这个符号的载体,展示了中国人自古以来的平等、公平的价值观,对于今天的世界,仍具有重要历史与现实意义。





编辑|余一
校对 | 嘉琪

图片、资料|本刊资料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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