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宝斋350周年纪念文集|在荣宝斋挂笔单的书画家们
出售名人字画是荣宝斋重要的经营项目,并且,大部分利润来源于字画销售,这主要依赖于那时的荣宝斋聚集了一群具有市场号召力的书画家,这些书画家主要都由吃股份的掌柜们来维系。以笔单标价的高低以及作品受欢迎程度为标准,大致可以将这些书画家分为三等。第一等,首推溥儒(字心畬)先生和张大千先生,当时号称“南张北溥”,然后就是陈半丁先生和溥伒先生(字雪斋)。在当时,这四位先生是最具市场号召力的画家。当时,在人们的意识中,“北溥”有时并非仅指溥儒先生,也包括溥伒先生。从绘画艺术成就看,溥伒先生要略高于溥儒先生,因此,溥伒先生的笔单标价往往略高于溥儒先生。但是溥儒先生技艺全面,诗书画皆通,并且是国大代表,因此,当谈及“北溥”时,如果不特别说明,多数情况下是指溥儒先生,长久下来,“北溥”就成为溥儒先生的专称了。在这些画家中,我与溥家兄弟来往较多。当时在荣宝斋挂单的溥家兄弟(溥家兄弟为大排行)有,老大溥伒、老二溥儒、老四溥僩、老六溥佺、老八溥佐。虽然,张大千先生与溥心畬先生同处一个等级,但是,笔单标价却有很大差别。因为,那时的张大千先生已蜚声国内外,特别是在上海、广州等南方城市,获得了巨大声望,求画者无数,根本无从满足需求,因此,他的笔单上是不标价的,画好后,根据他自己对画作的满意程度随意定价,最少也要几十块大洋一方尺,而溥心畬先生则不超过十块大洋一方尺。从接单看,溥心畬先生单独接单,而溥家其他四兄弟往往联合作画,一般为四条屏,内容多是山水背景的马。那时我主要负责与他们五兄弟联络。溥心畬先生订单很多,但由于他住在颐和园,交通又不方便,所以,一般情况下,每周去他家一趟,如果订单特别多或有加急订单,每周中间还要多去一次。溥家的其他兄弟都在城里,所以随时可去。住在城里的这些溥家兄弟中,溥雪斋先生家的院落最大,位于东城无量大耳朵胡同的一个四合院里。他家占据着五间北房,我每次去他家时,都被让到中堂进行交接。其他兄弟们则住溥雪斋先生家附近,但居住条件要差一些,因此,每次去这些兄弟们家办事,都在院子里交接。溥雪斋先生有一个习惯,每当有人去取画时,他都要一一展示画作,一边说:“唉,太好了!真好!”但是从来不说好在哪儿,怎么个儿好法,也没有人知道他这样说是出于什么目的,却也没有人认真回应过他的自赞。但是,在我之前一个负责联络他的小伙计却认真了一回,结果惹得这位爷很不高兴。据说,有一天,小伙计去取画,溥雪斋先生一边展开给小伙计看,一边说着,“唉,太好了!真好!”小伙计看了一眼打开的画,只见纸上画着一匹三条腿的马。小伙计不太懂画,更不知道“透视”理论,只知道马有四条腿,却不知道由于马的姿势不同,有时也会只显出三条腿,于是小心翼翼地说:“爷,您画的马怎么只有三条腿,哪儿好呀!”溥雪斋先生一听,立马变脸,斥责道:“你是来取画呀,还是来惹爷我生气的?”听此话,小伙计不敢再说,怏怏地收拾好走人。吸取了这位师兄的教训,每次我去取画,听着溥雪斋自赞自叹的口头语,我只是随声附和,不敢说三道四。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夕,溥家兄弟几乎断了生活来源,祖上积累的那些财富也消耗殆尽,出售字画的收入成为其主要生活来源。因此,原来的佣人们均已散尽,大多都在社会上就业,有了自己的独立生活,但仍居住在原主人家的院子里,曾经的“贝子府”逐渐演变成“大杂院”,原来的佣人成了大杂院里的邻居。不过,如果仔细观察,还可看到一些残留的主仆之间特有的行为定式。比如,见面还要称爷、行礼,各家制作了比较好的吃食,都要进献一些给旧主人。记得有一天,我去溥雪斋先生家。时值中午,我刚走到他家大门前,只见一个原来的佣人端着一碟吃食向前探着身子一路小碎步向溥雪斋先生家走去。我有些好奇,紧赶了两步走到他旁边,仔细一看,只见两寸长的葱段垫满碟子,上面摆有两三条三寸长的小鱼。据说这叫“酥鱼”,是特意送去给旧主子品尝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我与陈半丁先生联络较多。陈先生因纪念他未成活的双胞胎兄弟而得此名。陈先生当时住在景山后街的米粮胡同,他家有一个很大的院子,院中有十间北房,他给自己的家起了“半亩园”名号。大约在20世纪70年代初,这院子被拆掉。因陈半丁先生与张大千先生私交甚密, 1949年前后,陈半丁先生曾为张大千先生回归大陆做了大量的工作。1949年时,张大千先生带着他的全部人马暂时移居到香港,观察时局变化,寻找最后的归宿。此时,陈半丁先生受命与张大千先生联络,邀请他回大陆。当时张大千先生还是很想回到大陆,但是,考虑到他的全部人马不能悉数带回,只能带两三个人回来,最终他放弃了回大陆的想法,只是将他收藏的《韩熙载夜宴图》以10条黄金的价格转让给了新中国政府,使这个漂泊半个世纪的国宝回到了袓国。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陈半丁先生出任北京画院院长,其画作仍在荣宝斋寄卖。记得70年代期间,陈先生曾画过北京石景山的一处风景,画中有一个古塔,并题有一首诗,送到荣宝斋门市部。第二等,是以王雪涛先生为首的一批中青年画家,他们许多人毕业于当时的北平国立艺专。除王雪涛先生外,还有汪慎生、吴镜汀、徐燕孙、马晋、祁景西、曹克家、吴光宇诸位先生。王雪涛、汪慎生先生都师从王梦白,后来,王雪涛先生又拜齐白石为师。与他们同届的还有几个女生,其中一个叫陈佩霞,被誉为“校花”。当时王雪涛、汪慎生二位先生都追求她,最后,高大帅气的王雪涛先生在这场爱情竞赛中胜出。王雪涛先生是这批人中的佼佼者,他的画设色丰富、大胆,艳而不俗,不仅能登大雅之堂,而且内外行人也都非常喜欢,可谓“雅俗共赏”,所以,他的订单总是很多。此外,王雪涛、汪慎生、吴镜汀、徐燕孙四位先生经常合作作画。当时人们比较喜欢四条屏,有时要求四个人各画一幅,有时要求四人合作完成四幅画。这四个人的绘画题材各有侧重,王雪涛、汪慎生二位先生以小写意花鸟为主,吴镜汀先生主要画山水,徐燕孙先生画人物。马晋先生以工笔画见长,尤其他画的马很受大众喜爱,偶尔也画些其他动物。马晋先生基本承袭了郞世宁的画风,有时也与前面四人合作,主要是请前四位画家给他的画补景,但一般与之合作的是以山水画见长的祁景西。
曹克家先生以画工笔小猫见长。他画的小猫活灵活现,并且自创了“曹式”画猫之法。但是,他不善其他题材的绘画,总要找其他画家给他的画补景,因此,他的画多属合作之作。除了有人特别要求由陈半丁先生或齐白石先生为其补景外,他个人总是请王雪涛先生为画补景。因为王雪涛先生构图精巧,画面生动,他所补的景能够与小猫相得益彰,自然成趣,没有任何牵强的感觉。曹克家还有一个哥哥叫曹克簧,也用曹式画猫法画猫,但是,其画作水平远不如曹克家先生。第三等的画家有王叔晖、陈林斋、颜伯龙、刘凌沧、周元亮诸位先生。王叔晖先生擅长工笔人物,特别是仕女,画工精细,着色淡雅,她所作的着色和白描《西厢记》《生死牌》等成为连环画中的精品。陈林斋先生擅长工笔人物,特别是他画的《百子图》很受欢迎。颜伯龙先生擅长小写意花鸟,非常精致、秀气,设色艳丽,所以他的画多见于高级娱乐场所、饭店等。他作画时有一个特点,总是将自己反锁于屋内。夏天时,他的画室中总是放一口大缸,里面盛满凉水,热极了,就跳进去泡一会儿。刘凌沧先生也是擅长工笔人物,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他成为了中央美术学院的教授。周元亮先生,山水画家,由于他的画比较匠气,所以顾客不是很多。另外,归到这一等的画家还有溥家其他兄弟。除画家之外,还有些书法家,这些人大部分是清朝翰林。主要有:光绪二十九年的进士郭则沄,光绪二十九年进士、翰林院庶吉士邵章,光绪十九年进士、翰林院编修陈云诰,光绪三十年进士、翰林院检讨邢端,光绪二十四年进士、翰林院士庶吉士傅增湘,光绪二十一年进士、翰林潘龄皋,号称“现代章草第一人”的罗复堪,章一山,还有探花张伯英,书法金石篆刻家寿石工。那时,这些“翰林们”大都有一些社会职务或政府职务,一般很少来荣宝斋。寿石工先生则是以卖字为生,家虽在天津,并在天津某大学有一客座教授职务,但是,其作品的消费群却是在北平,所以寿石工先生长期寓居北平,空闲时间也就比较多,一周总要来店里三四次。寿石工先生矮胖个子,上尖下大的脸,其夫人叫宋方君,擅长工笔画和小篆,有时也同寿石工先生一起来。寿石工先生的诗、文、字、篆刻都非常好,并且速度特别快,是一个高产的书法篆刻家。荣宝斋伙计、学徒都特别喜欢他,而他又与所有人都熟络,见到所有在店里的人都叫“兔子”,人们也叫他“兔子”。他每次到来,都给大家带来欢乐,让店里一阵热闹。有时,他来店里时,如果正遇上有人订他的字,他当场就写,他的满腹经纶随着他笔走龙蛇般的书法布满纸上。有一次,有人来店里想写一块匾送给一家新开张的电影院,且要得非常急。这时只有徐之谦在店里,于是就请他来写,但是,徐之谦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好词。大家正在着急,寿石工先生正好进门,人们看到他就像看到救星一样,在场的人异口同声说:正好,让寿先生写吧。寿石工先生听后,说:这好办,电影院嘛,就写“有声有色”吧!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我们很久没有见寿石工先生来店里,后来听人说,他在1950年就离世了。
原载《荣宝旧事》,荣宝斋出版社,2019年版
荣宝斋出版社 编
出版发行:荣宝斋出版社 定价:138元
ISBN:978-7-5003-2454-6
内容来源 | 荣宝斋出版社
校对|王桂荷 侯文佳 易抒璇
编辑|李晓婉 审核|刘珍佐
官网:http://www.rongbaozhai.cn
投 稿 邮箱:rbzapps@163.com
文章转发自荣宝斋,版权归其所有。文章内容不代表本站立场和任何投资暗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