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太祖赵匡胤的画像写真程度能有多高？

博物馆丨看展览
2022年9月12日11时

说起古代帝王画像，在大众印象中，大概是用毛笔线条勾勒的画像。在古代，宫廷画师们为帝王将相画像是件严肃的工作，经常先长期观察，谋定后动。但是，在没有透视画法的古代，光凭简单毛笔线条勾勒人物形象，古人画像到底有多少可信性？

首先要给出一个明确的回答——许多所谓的“古人”画像是虚构的。虽然中国古代人物肖像画起源很早，早在春秋战国时期，就已出现对人物肖像的画作。但在当时的技术条件和绘画水平下，人物多是侧脸的形象，线条比较简单。这点可以从湖南长沙子弹库战国楚墓出土的《人物龙凤帛画》《人物御龙图》帛画中窥见一二。

《人物龙凤帛画》（左）和《人物御龙图》（右）。来源/湖南博物馆

不过，帝王将相的画像能流传下来的却很少见。

一是战乱原因，改朝换代中，宫室玉帛经常毁于战火；另一方面，早年古代的绘画颜料质量堪忧，难以长久保存，所以即使有画的好的，也很难流传下来。所以，很少能见到流传下来的帝王将相画像，今天的我们只能从一些文献中去推测当时的绘画技术。

比如《世说新语》中记录这样一个故事：“荀极善画，乃潜往画钟门堂，作太傅形象，衣冠状貌如平生。二钟入门，便大感恸，宅遂空废。”大概意思是，画家荀勖非常善于画画，在钟会的宅院门堂上画了一副钟会的父亲、太傅钟繇的画像，衣着相貌跟真人活着一样。钟会看到后大为悲伤，最后废掉这个宅院。可见在当时的人物肖像画中，已经可以做到画得跟真人十分相似的地步。

但是，唐之前的人能画成什么样，究竟是什么水平，只能根据文字描述推测。现在人们所熟知的帝王形象是唐朝人画的，或者是唐朝人“脑补”出来的，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唐朝结束了两晋南北朝的乱世后，社会逐渐稳定，经济开始复苏。中国的文化发展进入一个高峰期。在此期间，著名画家阎立本画的《历代帝王图》就成为中国历史上帝王形象的标准范本，在阎立本的笔下，从西汉汉昭帝到隋朝隋炀帝，十三位帝王以彩画形式被固定在世人印象中。

往后历朝历代的人对唐朝以前这十三位帝王的直观印象，全部来自唐代画家阎立本之手。让人遗憾的是，阎立本在画古代帝王象时，并没有任何范本依据，完全是凭借想象，画出来的人物形象自然跟历史人物大相径庭。

当时的中国绘画理论中，“神似”的要求高于“形似”，因此，在阎立本笔下的帝王外形大同小异，只在表情气质上有差异。比如，开国君主往往神情威严，比如晋武帝司马炎在画像中嘴角上翘、目光炯炯。亡国之君却面目憔悴，比如南陈亡国之君陈叔宝，在画像中显得畏首畏尾。

阎立本最著名的帝王画作，是反映李世民接见吐蕃使者禄东赞的《步辇图》。作为中国十大传世名画之一，图中人物形象华丽，代表了初唐时期绘画的最高水平，却依然存在当时肖像画的普遍问题，比如身体比例失真、人物相貌简单。但起码能看出人物的大致形象。

[唐]阎立本《步辇图》。来源/故宫博物院

对比同时期西方的画作，如著名的拜占庭皇帝尼基夫鲁斯二世和副手外甥约翰吉米斯基返回君士坦丁堡接受民众欢呼的画作相比，初唐绘画技术明显技高一筹。

拜占庭手抄本中，描绘尼基夫鲁斯二世和副手外甥约翰吉米斯基凯旋回君士坦丁堡的画作

宋代文人地位提高后，中国文化进入一个新的高峰期。当时，宫廷画师由皇帝亲自选拔，被授予“翰林”的称号，这大大刺激了中国绘画艺术的发展。随着社会的发展，人们对人物形象的仿真度要求也日益严格起来。尤其是在涉及帝王形象时，已经从要求“神似”，发展为“神形皆似”。

宋元以来，帝王肖像画多是向子孙后代彰显自身存在之用，在相貌特征上自然不能跟本人相差太远。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从宋代开始，帝王肖像画中一般不再出现随从形象，强调帝王一人独尊。

在《南薰殿图像》中，共收录两宋16名皇帝。帝王肖像的绘制，不仅要求画家拥有高超的绘画技法，更要精准描绘帝王的外貌特征，还讲求画面的政治内涵，表现出帝王的天子之气。所以这一时期画像中的帝王形象，已经有了相当大的辨识度，至少在人物外貌的可信度上大大增强了。

宋太祖赵匡胤画像。来源/台北故宫博物院

与中国绘画艺术的突飞猛进相比，西方绘画依然缓慢发展。欧洲正处于黑暗的中世纪，战乱频繁，对文化发展的破坏非常大，比如与中国宋代同时期的法兰西卡佩王朝国王路易九世的画像，想找到他本人恐怕是有难度的。

手抄本《圣经》中的法国皇室画像，右边为路易九世。来源/摩根图书馆与博物馆

但是，西方文艺复兴后，艺术水准突飞猛进。到西学东渐的时代，西方传教士来到中国，尤其在写实层面，他们的绘画技术已经在我们之上。

传教士们的绘画技术对中国产生了巨大影响。应该说，这一时期中国的绘画糅合了西方风格，对人物形象的刻画达到相当高的水准。

虽然西方先进的技法已经传入中国，但明代人物画的普遍水平还有待提高。比如万历年间，一部被后人称为“明代百科全书”的著作《三才图会》问世了。这部书共一百零八卷，内容上至天文、下至地理、中及人物、图文并茂，作者是王圻及其儿子王思义。作者父子在著书之时详细考证了许多相关方面的知识，光参考资料就找了近300本，花了10年时间才写完。但在涉及到人物形象时，作者却犯了难。毕竟明代信息相对闭塞，查证历史人物形象很难。

王氏父子二人干脆参考另外一部《历代古人像赞》的大致画风，开始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在这部影响力极大的科普巨著中，后世看到了一副惊人的场景：从尧舜禹汤到李世民，长得一模一样，只有服饰和细节上有些许区别。这部书流传甚广，经常被教科书大量引用，导致很多人对中国古代帝王相貌产生了极大误解。

这是时代的一个小误会，说明了中国古代人物画的短板。实际上，到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之初，关于画像还会出现类似前文的难题。最典型是在20世纪50年代，苏联莫斯科大学正准备做一批世界各国科学家的画像图。涉及到中国部分时，苏联方面致电周恩来总理，请求中国提供古代科学家人物以及画像。时任中科院院长的郭沬若立刻将李时珍和祖冲之两人报了上去。

但报上去容易，画像却找不到。现今流传的古代帝王将相中，根本找不到二人画像。情急之下，只好请徐悲鸿大师的弟子蒋兆和先生出面，为李时珍和祖冲之画像。由于时间紧任务急，蒋兆和来不及多想，就找了自己的老丈人，号称“京城四大名医”的萧龙友前来充当“李时珍”——

萧龙友和李时珍画像

祖冲之的形象，则由近代气象学家竺可桢“担任”——

竺可桢和祖冲之画像

画像完成后，很快被送去莫斯科大学，现在全世界的科学界把萧龙友和竺可桢当成了李时珍和祖冲之，并一直延续到今天。

言归正传，到了明清时期，中国人已经大致掌握了西方的透视画法，开始逐步和中国传统绘画相结合。这时的中国帝王形象，已经越来越逼真。尤其注意的是，由于明清时期出版物众多，各种不同的帝王肖像画水平参差不齐。

流传至今，最为权威的帝王画作是《南薰殿图像》中收录的部分。可以看出，越往后的帝王画作，人物相貌的还原度越高。比如明太祖朱元璋的画像，有浓重的宋元风格。到了康熙帝，已经开始出现透视画风，人物的辨识度也进一步提高。

值得一提的是，雍正皇帝是中国古代帝王中非常喜欢在画像中“玩”的一位。“雍正很忙”系列，已经被很多年轻人“玩坏”了。

在留下来的有关雍正的画作中，雍正一会身着道袍修身养性，一会一身西洋打扮进山伏虎，一会又端坐洞窟修习佛性……画像中，雍正似乎无处不在、无所不能。当然，这些纯粹是雍正自己一人开心罢了。但从画作上看，已经能清楚分辨画中人的形象特征，甚至可以按图抓人。

雍正很忙，别来打扰。来源/故宫博物院

当初，普加乔夫起义时，普加乔夫声称自己是“真沙皇”，叶卡捷琳娜杀害的不过是一个冒牌货，以此纠集大批不明真相的群众，起义的声势一下子壮大起来。好不容易镇压了起义，沙俄当局为了防止冒充沙皇一事再次发生，做了一个“保险措施”——新沙皇登基后，把沙皇画像在全国推广。这招确实杜绝了某些“反贼”冒名沙皇造反的可能性，但让所有人准确知道沙皇长什么样子，也为暗杀者打开了方便之门。

沙皇亚历山大二世成了这一“保险措施”的受害者。据统计，他一生遭遇了近百次暗杀，也最终死于暗杀。之所以这位沙皇总被暗杀，或许还有一个原因——他的画像如同照片，画得实在太像了！或许到了此刻，画得越来越真，开始成为一种困扰。

亚历山大二世画像难怪会被刺客一眼认出。绘制/[俄]Ivan Tyurin

在透视画法之前，无论中外，古代帝王将相的形象总体是“假”的。毕竟单靠时人的只言片语，很难勾勒出一个帝王的真实面貌。再加上时过境迁，很多形容词早已变了原意。只有近世西方文艺复兴、中国西学东渐后，透视画法普遍被应用，绘画技术大幅提高，画作中的人物形象才跟真人越来越像。当然，等到相机出现，大人物的真实相貌才彻底普及在人们的面前。

参考资料：

《中国美术史》，王逊，2018年人民美术出版社

《西方美术史》，丁宁，2015年北京大学出版社

《拜占庭帝国史》，[美]A.A.瓦西列夫，2019年商务印书馆出版发行。

《罗曼诺夫王朝衰亡史》，赵恺，2017吉林文史出版社

本文经“国家人文历史”（微信ID：gjrwls）授权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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