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晓云:在书法上超越古人是一个伪命题
我们现在面临着一个我们的前人没有遇到过的问题,就是现代高科技的发展,历史一下子变成横向的了。我们可借鉴,可遵循的极其复杂。但横向了以后,我们的选择就非常多样化。过去到县里面走个几天的路去拜个老师,我们只是一对一。古代哪怕是在宫廷里面,我们看到的东西也很有限。在那个时代,你要说外面一个省里收藏有一样好东西,你还要走个把月的路,就是骑马奔也要奔几个星期才能到那儿去看到这样一个东西。所以它这个接触面和信息量是非常窄的,学习永远只可能是一两代的师承关系,它不可能越过几代人去学习。我们现在可以直接跨到秦代,直接跨到宋代,直接跨到明代去看。所以我们现在这个学习的条件,是古人不可比的。古人不可能像我们有这样的信息量,能像我们这样看到历史的任何阶段的东西,而且都是国宝。你要知道很多博物院的这些国宝,是过去老百姓看不到的。我们现在每一个普通百姓都能看到国宝级的东西,不出家门在网上都能看到高清晰度的。但是带来的问题就是人不专心了,选择面一大就眼花缭乱了,就没有专注,也不容易专注。我现在始终认为,现在每一个书家面临的不是知识面的问题,现在真正需要大家做的就是一个选择和专注,因为书法这个东西太需要你闷个头的大量付出,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书写,那就需要时间、需要精力、需要耐心,需要一个持之以恒,十几年、几十年甚至一辈子的付出。我写了五十几年了,大家对我认可,我也觉得有它的必然性,因为这个时间太长了。但是对于任何一个年轻人来讲,20岁的年轻人还要付出几十年的努力,达到一个什么样的状态?我想很多人不会愿意干这样的事,因为这个时间他可以干别的事啊。帖学的概念它是相对于碑学来说的,我们现在对于帖学的概念主要是讲法帖,帖学的概念一直到明代中期才有,当时兴碑了以后才有帖学这个概念。在以前是没有帖学和碑学这个概念的。中国就算它两三千年书法史的话,应该讲前面都是帖学的一个铺垫。一直到明代中期以后才有碑学概念,才有帖学一说。实际上帖学的概念,对我来说就是毛笔的真迹。就是毛笔落在纸上,落在竹简上,落在载体上的一个真实的墨迹,就是第一时间形成的墨迹,我们都可以把它称作“帖”。那你经过雕刻、经过拓以后,不能严格的叫帖学。但是我们现在比如说《圣教序》是刻在碑上的,对吧?我们也把它作为帖学范围,因为它是法帖,它是严格地按照帖刻下来的,而且损伤并不大。你像有些比如说《瘗鹤铭》,按道理它也是根据毛笔写下来的,但是它经过风吹雨蚀,在江底的浸泡,《瘗鹤铭》已经很模糊了,我们就很难说它是很严谨的法帖了,所以这个是区别很大的。那么我呢,非常看中书法中毛笔笔墨在载体上的必然效果。因为我们在书写的时候,肯定是以我的感受,以给我第一效果为最直接的感受。所以我为什么喜欢帖学,也是这个道理。你说甲骨文,它就是用毛笔、用朱砂写在龟甲上面的,然后再去刻,在地底下埋个几千年,再把它刨出来,再把它拓出来。那个尖尖细细的,都不是它的自然状态,是刻出来的。但是我们甲骨文也出土了一些就没有刻过,全是毛笔写的,和它这个状态是不一样的。当时写在上面是什么样,我在临摹的时候就是临摹它第一时间的必然效果。我不可能临它刀刻过的,如果那样的话,我再刻那才叫临,是不是?真正的甲骨文的临法,先用毛笔写,写了以后再去刻,刻了以后再埋到地底下,埋很长很长时间,再拿出来以后风化,然后再拓出来。这才叫做真正有过程地临摹或是复制。我现在讲的这个法帖临摹,我特别在意它第一时间的效果,就是它还没有刻的时候,这才是我毛笔书写的第一效果,我就特别看中这个。是我们学习古人,学习用毛笔书写的最直接的方法,是学习渠道最畅通的,最不会指鹿为马的途径。启功先生说过一句话,他说半生师笔不师刀。他说他就是学习毛笔的,他就是师帖嘛,他就觉得刻过的东西当然有它特别的效果,但已经不是毛笔最直接的反映。所以你真的要用毛笔去练习、去临摹的话,你应该体验它的心路,体验它对毛笔的感觉和在纸上的必然效果,你就看它最直接的东西。我们篆刻的话,它不可能用毛笔,它肯定是用刀去刻了,它直接的效果也不一样。而且我们现在对碑学的看法,实际上是相对于几千年发展下来而言,是这个毛笔的书写方法的一种对应。它是一种雕琢性的,是一种可以复制性的,几次再创造性的。用毛笔书写碑的几次再创造的效果,就会带来很多自己的想象、自己的再创造。这个意义和直接临帖的意义,是不太一样的,应该有很多现代意识在里面的,再创造的意识在里面的。当时临的时候,就有再创造。因为当年兴碑的年代,应该是明末清初这个历史阶段,整个在文化上都是在创新,都是在突破,都是在一种颠覆的萌芽状态当中。我们这个历史阶段,我想从任何一个历史时空角度都可以切入。没有说你只能学帖学,不能学碑学。现在历史变成一个横向的发展。我们一点击可以知道世界各地横向的此时此刻的任何一件事情。但是古老的历史要一天一天过去的,所以我们现在的这个历史观,已经不是纵向的了,是横向的。所以我们此时此刻在做的事情,随时可和世界各地的事情相比较。那么我们的选择,不仅仅是根据前人的经验,根据我们前一代对书法的看法,而是面对此时此刻的世界各地,面对全世界对中国汉字文化的看法。我们现在的选择要丰富得多,而且我们的观念必须是横向的。纵向的概念是古人和历史都提供给我们了,两千年前的《诗经》上古人就讲了“如将不尽,与古为新”。他们都讲我们与古同行,必将会有新的东西产生,“与古为新”嘛,那现在我们更是这样。也就是《兰亭序》中早就说过的名言“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在书法上我们能否超越古人?我觉得这是不可比的,这是一个伪命题。比如说古人当时没有飞机,我们现在有飞机了,我们是超越古人了,能比吗?古人当时没有现代科学。全体古人中的精英,都是以文为尚的,“文”中间以书法为尚的,所有的精英都喜好书法这个事情。我们现在有很多精英分出去干其他的事,都不再搞书法了、不再写字了,而且现在的年轻人根本就不写了,那么从量、从质和从这个社会的背景都不可比了,我们非要用“超越”来比,这个“超越”好孱弱和单薄。我觉得不要去这样想“超越”,古人都没有讲,“与古为新”就是说你觉得那个好你就去做,你的目的不要把它放在我要超越什么。你在对一个东西顶礼膜拜的时候,你心里想的不是超越,想的是我崇拜它,我要把它写好,我要跟它写得很像,我就很荣幸,要有这样的心理,而不是你去跨越它,跨越是自然的。你真正入进去了,你跟古人不可能完全一样的,这就是你的新,你创新的新。我们的结果,实际上的客观效果一定是创新的,像历代文人都崇拜王羲之、都在写王羲之,哪一个人跟王羲之一模一样?哪一个人说他是超越王羲之?我们现在看谁超越王羲之了,那是后人说而已。像王铎他当时应该是一个狂人,对吧?但是他说什么?他说我每隔三日必临王羲之,这是一个什么心态?他肯定是创新了的大家,但是他说他每隔三日必临王羲之。我觉得临摹古人、崇拜古人和你创新不矛盾,跟你超越也不矛盾,我们非要把它对立起来放在一起论述,在其中纠结,是在浪费时间。中国书法是我们中国文化的标志和精髓,是我们中华民族还在引以为自豪的汉字,书法不应该成为少数人的事情,它应该真的作为全民族的大事。“写好中国字、做好中国人、实现中国梦”。实现中国梦,从写好中国字做起。现在应该提倡每个中国人以能写好中国字为荣,以写不好中国字为耻。比如说大学的学习、公务员的考核包括小学生的学习成绩,都要以你能写好汉字,把它作为一个考核标准、一个理由、一个社会的对于美德和知识的评判标准,这样我们写好中国字才有一片很好的书法土壤,对吧?我现在真正想干的事吧,就是我想用我的实践,50多年的实践来告诉人、来启发人、来引导人,引导中国人对中国汉字书写的重视。要让大家知道中国汉字的美、中国汉字给人的魅力,中国汉字在中国文化复兴当中的重要作用和写好中国字对长中国人志气,以中国人为自豪的一个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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