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t 1712
刘海粟(1896-1994)
福州鼓山
1982 年
布面 油画
76×100 cm
发表:
《福建画报》第3期,福建人民出版社,福州,1982年5月,第14页
《第6届全国美术作品展览》,辽宁美术出版社,沈阳,1984年10月,第6页,编号63
《刘海粟名画集》,福建人民出版社&福建美术出版社,福州,1985 年4月,第83页
《上海美术年刊1984》,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上海,1985年4月,图版编号9
《书画大师刘海粟》,长城出版社,北京,图版第3页
《刘海粟80年代作品展》,美国大通银行,香港,1988 年10月,图版编号70
《刘海粟书画展》,历史博物馆,台北,1989年12月,第203页
《中国巨匠美术周刊》,锦绣事业有限公司,台北,1992年6月,第3页
《海粟不朽110周年》,历史博物馆,台北,1995年10月,第39页
《刘海粟巨匠与中国名画》,麦克公司,台北,1996年11月,第99页
《刘海粟》,江苏美术出版社,南京,2002年11月,第304页
《艺术叛徒刘海粟》,时代文艺出版社,吉林,2003年3月,第153页
《刘海粟画集下卷》,北京工艺美术出版社,北京,2006年1月,第393页
《刘海粟书画鉴赏》,西泠印社出版社,杭州,2006年,第141页
《艺术人生——走近大师刘海粟》,西泠印社出版社,杭州,2006年,第178页及第182页
《20世纪中国西画文献—刘海粟》,文化艺术出版社,北京,2010年2月,第26页及第163页
《刘海粟名师研究》,东南大学出版社,南京,2012年11月,第310页
《上海现代美术史大系2:油画卷》,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上海,2013年5月,第155页
著录:
《艺苑-刘海粟教授艺术活动七十年专刊》,南京艺术学院,南京,1983年,第103页
《艺术大师刘海粟》,山东美术出版社,济南市,1986年8月,第412页
《刘海粟艺术文选》,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上海,1987年10 月,第564页
《刘海粟年谱》,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上海,1992年3月,第237页
《刘海粟研究》,上海书画出版社,上海,2000年8月,第238页
《刘海粟研究》,江苏美术出版社,南京,2003年8月,第249页
《刘海粟》,江苏凤凰美术出版社,南京,2015年12月,第114页
展出:
“刘海粟绘画近作展览”,1982年12月,南京艺术学院,南京
“刘海粟绘画近作展览”,1982年12月,江苏省美术馆,南京
“刘海粟绘画近作展览”,1983年4月,上海美术展览馆,上海
“刘海粟绘画近作展”,1983年5月1日至5月15日,江苏省美术馆,南京
“刘海粟绘画近作展览”,1983年11月,山东省美术馆,济南
“第6届全国美术作品展览”,1983年11月,沈阳
“刘海粟80年代作品展”,1988年10月,香港大会堂,香港
“刘海粟书画展”,1989年12月,历史博物馆,台北
“沧海一粟刘海粟艺术展”,2017年11月3日至11月26日,中国美术馆,北京
文/尤永
一、九州铸铁休成错
同是炎黄子与孙,
盈盈一水卅年分。
九州铸铁休成错。
海外归来看彩云。
此乃刘海粟先生1982年元月在福州时,于山海之间,眺望宝岛,口占四句。诗成即付“中国人民解放军福建前线广播电台”对台播送,此电台在九十年代以后更名为“福建省对台广播”。又四十年匆匆而过,海粟老人已登仙界,留闽者,一诗一画一摩崖而已,吾人闻其声乎?吾人得其意乎?
这首诗通篇大白话,只有一处用典——即“九州铸铁休成错”。来自刘海粟的至交好友郁达夫,海老复出后,给郁达夫写过两篇回顾和纪念的长文,既有盖棺定论性质,也借郁达夫自述心曲。刘海粟评郁达夫诗:除鲁迅、田汉之外,相抗衡者寥寥,旧体诗在郭沫若之上。这评价,没法再高了。当然,也一并抬高了自己,郁达夫过去给刘海粟写过二十多首题画诗,这待遇,也没谁了。
1982年,刘海粟甫至福州,一提起笔,郁达夫的诗句就落在心头,这不是偶然的。抗战时期,他们同在南洋,是患难之交。海粟举办赈灾画展,卖画款由当地侨胞组织汇归祖国,支持抗战一事,有郁达夫亲笔撰写并刊载于新加坡报纸的画展前言为证。海粟写郁达夫,也是借郁达夫说自己。艺术家主动寻找艺术史坐标,已是上乘,借此更进一步,将大历史纳入自我叙事之中,不论有没有得逞,能有此意识的艺术家,就是豪杰,纵观二十世纪,此等人物寥若晨星。
二、朋友一生一起走
1982年1月12日上午八点,刘海粟和谢海燕,以及刘夫人夏伊乔,谢夫人张嘉言——四老年龄加起来285岁,一大早起来,从天目东路的上海老北站上车,正闲适地安坐在45次直快列车的软卧包厢里。
谢海燕比刘海粟小14岁,自从谢海燕23岁时在普陀山法雨寺与刘海粟的第一次见面起,他们就成了一生的朋友,一直到海粟归道山后,谢海燕和他主持的南京艺术学院,都是刘海粟最坚定的支持者。
左起:谢海燕、刘海粟、关良、李骆公
清茶一杯在手,欢声笑语连连,沮丧消沉一扫而空,快乐时光重现眼前。尤其是海老声音洪亮,即使隔着房门,也老远就能听见。他们离开阴郁湿冷的上海之冬,一路向南,朝向群山与大海,疾驶而去。从福建到上海,这是唯一的一趟直达列车,上午八点上海发车,途经杭州、鹰潭,次日七点半抵达福州,正好一天一夜。
福州之行要归功于沈文,他是福建仙游人,出生1930年,1954年毕业于上海美专绘画系。沈文入学的时候学校还在上海,名字还叫上海美专,到他毕业的时候,学校已经迁往无锡,名字也改为华东艺术专科学校,不变的只有校长,刘海粟一直是校长,等到刘海粟被解职,已经是沈文毕业三年以后的事情了。沈文毕业以后分到沈阳,吃不消东北的冷,后来又调回家乡福建,在福建人民出版社工作。80年代初,适逢海粟东山再起,耄耋之年,北京、上海、南京、香港,到处巡回展览,轰动一时,既是传奇,也是一股小旋风。沈文雄心勃勃地策划了一系列刘海粟选题,涵盖老师的文章、诗词、绘画、书法以及评论研究等等。
三、1982年的1月21日
刘海粟在《福州鼓山》的背面题道:“寺名以涌泉,可以入诗,可以入画。我来此写生,与僧有缘,与佛有缘。一九八二年一月廿一日刘海粟,年方八六”。刘海粟是在粉碎四人帮以后,才开始用“年方”二字的,古人说“年方二八”,指的是豆蔻年华的妙龄少女,海老1977年以“年方八二”自题,是一种幽默,也是“不信人生无再少”的意思。
Lot 1712 刘海粟《福州鼓山》背面题款
1月21号这天,快过年了,游人稀少,天气晴好,于是浩浩荡荡的七八个人,便簇拥着海老,往鼓山涌泉寺去了。对于选地方,海老很有经验,他没有进山门,也没有选景点,景点去的人多,一画就俗。他选择在山门外的石板甬道上支开画架,近处是郁郁苍苍的绿树掩映红墙,远处是涌泉寺的佛阁流丹,错落有致。鼓山涌泉寺号称“进山不见寺,进寺不见山。”前一句说庙藏在山林之中,后一句说庙中屋宇高敞,别有天地。这很像刘海粟年轻时常游常画的杭州灵隐天竺一带景致,故而他马上就捕捉到了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刺激感。
刘海粟画中所描绘的福州鼓山涌泉寺为闽刹之冠,寺院建在鼓山山腰
画了片晌,沈文怕他累,向寺僧借来藤椅并奉上岩茶,海老喝了口茶,仍不肯坐,定要站着画,海老上山可以坐滑竿但画画却坚持能站着就绝不坐着,他的理论是:站着画画才有气力从身体贯注到笔端,画是有生命力的,倘若坐下,气息便弱了。画到中午,大要已成,剩下的工作可以回宾馆完善,众人皆鼓掌叫好,海老前后踱步,再三审看,也觉得十分满意,遂长呼一口气,将笔掷入画箱,然后便重重地跌落在藤椅上,神疲力倦,停了好一会儿才张口答话。
刘海粟1982年在福州厦门作画使用的油画箱和调色板。木板上的题字内容为:“沈也油画箱,一九八二年二月我在福州厦门用此箱画了五幅油画,刘海粟率书。”实物图片致谢沈也先生。
画箱是沈也的,沈也是沈文的儿子,这一年十九岁,已经习画多年,沈也的第一印象就是:“他用的颜料和我们不一样,我们用马利,他用的绝对不是马利,是我们没用过的进口颜料。”这也符合我们今天看到这张画的第一印象——鲜艳明净、饱和度高,甚至不像一张“老画”,感觉挺“新”的,而且干干净净,没有一点那个时期油画常见的泛黄灰暗剥落等等毛病,另外,颜料厚涂凸起来的部分也一点都没有受损受压的情形。
我向刘蟾请教,刘蟾告诉我:“这些颜料应该是大姐(刘英伦)寄来的,1981年他去香港办展览,自己也买了一些颜料。”海老是在厦门过的春节,在福建期间,他一直用这个小画箱,感觉很顺手。1982年的2月13日,汕头市副市长郑瑁和海老学生陈大羽,专程接海老去汕头,沈也赴厦门相送,他将画箱交还沈也,海老倒了点儿调色油,搅了搅调色板上的剩颜料,拿起油画笔在画箱内侧满满当当地写了如下文字:“沈也油画箱,一九八二年二月我在福州厦门用此箱画了五幅油画,刘海粟率书。”这几行字很可能影响了一个年轻人对未来的选择,在两年后的高考中,沈也如愿以偿地被南艺录取。沈也后来再也没有使用过这个油画箱,它完美驻留在了1982年的初春。
海老提到在福州和厦门画了5幅油画,我们找到了其中4幅的下落,其中有3幅收藏在刘海粟美术馆,《福州鼓山》是其中的第一张,也是坊间唯一所见。
四、胜于天竺
到了中午,众人皆累了。寺中在妙吉祥殿备下精美斋饭。餐后小憩,众人便簇拥着海老在寺中罗汉台、佛阁附近散步,阁后有“兰花圃”,为朱德所题,又有两块巨石相峙如石门,镌有郭沫若题诗,再走到灵源洞,喝水岩一带,宋元明清的歌咏题刻,则鳞次栉比,随处可见,总共有300多处。到了朱熹所书的的“寿”字前,这个字高达4米,是福建省最大的古石刻,众人皆祝愿海老从耄耋迈向期颐,更攀高峰——再过4天就过年了,转过年他就87岁了。
回到休息室,大画案上早已铺好画毡,笔墨纸砚一一准备停当,方丈请留墨宝,海老略一沉吟,便大笔榜书“胜于天竺”四字,窗外大树葳蕤参天,细碎的光影从浓密的枝叶间透出来,活泼泼地在窗前案头和地面上跳跃着。在众人的喝彩声中,谢海燕与张嘉言双目相对,会心一笑,他们心意相通,明明如镜,老校长题字中的“天竺”非指古印度佛国,而是特指杭州西湖西北方向的灵隐天竺一带——天竺峰、天竺路以及天竺三寺,这里有他们最美好的青春,有他们共同拥有的往昔。
1940年代,谢海燕曾经担任过杭州国立艺专教务长兼图书馆主任,张嘉言也曾经担任过杭州国立艺专的助教,再往前,1930年代,刘海粟是上海美专校长,谢海燕是美专教务长,张嘉言是刚入校的新生,他们浩浩荡荡地去杭州写生,出发和归来,都有上海记者的报道,刊在报上。海粟在《西湖旅行写生记略》一文中记道:“去则几百人,居一月余,如临时学校然……频归必开展览会,以表白其所习者,观者动辄万人。”更何况眼前的景物与心底的记忆混合搅散在一起,如那案头地面细碎的光影一般,活泼泼地跳跃着,说不清楚现实与往昔哪个更模糊?哪个更清晰?
涌泉寺摩崖石刻众多,最集中的是在灵源洞到听水岩沿途
“鼓山”和“孤山”,“涌泉”和“虎跑”,就连鼓山的“灵源洞”听起来也和灵隐的“呼猿洞”有几分相似。他们经历了战争、饥荒、运动,年华似水尚未追忆,这些不幸倏地过去了,好似窗外阵风吹过,树叶婆娑,光影摇曳,忽暗忽明,命如尘埃,无数个微尘的挣扎,也只似在飞扬的瞬间,争多那若明若暗的一丝光而已。
五、大红大绿,亦绮亦庄
我们用漫长的篇幅讲述了刘海粟在福州的一诗一画一摩崖,以及《福州鼓山》的画里画外。终于,又回到了绘画本体。读画,没有什么标准答案,其与画外——调查、梳理、还原、呈现;其与画内,妙在无定论,各花入各眼,即使是同一个人的见解,也会因时间和阅历而变化,读画的开放性,使得名画常看常新,也使得其有长久之生命。
那么,《福州鼓山》给予我们的第一印象是什么?
刘海粟《福州鼓山》局部
看《鼓山》的第一眼,必然被其色彩所吸引。这张画大红大绿,泼辣得不讲理。红墙、绿树、蓝山,重而且烈,就好像高头大马拉着三驾重装马车,轰隆隆地几乎要撞在一起了,却又被一种强大的力量控制住了,稳稳当当地停住,各安其位。就在鼓乐喧天、笙箫鼎沸的热闹时刻,喧喧腾腾的声音在一瞬间凝止住了。刘海粟曾经以诗化语言描述了自己这一类作品的特点:“大红大绿,亦绮亦庄。神与腕合,古翥今翔。挥毫端之郁勃,接烟树之微芒。”他毫不吝惜对自己的赞美,也相当准确。
再仔细看,又没有那么简单。就说红,一般中国画家所接受的训练和最熟悉的材料就是朱砂,但这幅画中的红墙有更复杂的元素,大量使用了茜草红和镉红,以及亮部的粉红,这和他的武器库有关——1980年代颜料最讲究的老画家只有两位:刘海粟和吴大羽;也和他对色彩的理解有关。再比如“蓝山”,画得很讲究,颜色挤到调色板上之后,迅速搅一下,飞快挑到画布上,在画布上揉动,形成丰富的肌理,“蓝山”主体是群青、紫灰和少量的品红,局部又用了很多钴蓝和蓝灰色,在和绿荫交界的地方,用锌白降低饱和度——这是从早年沿用下来的用色习惯。更有意思的是右边山头那些因重力的作用而自然流淌的痕迹,如一溪流水,从高处潺潺而下,洒落于红墙之上。哪怕是只观察白色覆盖的天空,白之下做了多层色底,笔踪与刮痕互现,寓巧于拙,暗处见功夫。
刘海粟《福州鼓山》局部
一位年逾八旬的画家,很自然他的体能下降,不再灵活有力,精力也日渐衰颓,但是海老的绘画神经却保持着高度敏感性。他有本事把对于自然的理解和关于生命的体验用一种个人化的笔势(Gestural),转化为绘画语言。比如他坚持在户外要站着作画才有气力,他习惯于执笔很高,这样做的实质是改变了力臂,他不是手腕用力了,他是整个手臂在用力,甚至可以借助身体的力量,我们如此关注他画画的姿势和细节,是因为这些都将作用于画布——力度增强了,而且当笔头接触到画布时,又多了一种不确定感,这种不确定感增强了绘画中的自然性,在中国画论的审美范畴中,称之为“笔不到而意到,笔不周而意周。”
刘海粟是中国最早研究和介绍塞尚的人,他1933年就在中华书局出版了《塞尚》黑白画册,关于色彩,塞尚有一句简短而充满东方哲学意味的名言:“Color is the place where our brain meets the universe——Paul Cézanne.”这句话可以翻译为“色彩是人的头脑和宇宙相遇的地方”,当然,我们也可以借刘海粟小时候就背得滚瓜烂熟,老了又念念不忘《报任少卿书》之典,将其翻译为:“色彩存乎天人之际”,这一定更得画家之心。
六、从《孤山》到《鼓山》
蒙田有句名言:“人最难做的是始终如一,最易做的是变幻无常。”用这句话观照这几十年的艺术家和文艺圈,怎不叫人唏嘘感慨?这也引出了从《孤山》到《鼓山》的50年间,在刘海粟个人绘画发展史上,所呈现的一种特殊的一致性。
刘海粟《孤山》画的是杭州西湖孤山断桥一带风光,作于1931年。海粟旅欧时,这张画在法国展出,1934年被巴黎国立吉美博物馆购藏,1993年吉美借给蓬皮杜,现常年展出于蓬皮杜艺术中心,这应该是海外收藏的刘海粟油画当中知名度最高的一件了。
刘海粟《孤山》60×72 cm,布面油画,1931年 现藏于巴黎蓬皮杜美术馆
《孤山》的尺寸比《福州鼓山》略小,但即使是一位不熟悉刘海粟作品的读画者,也一望而知这两张画不言而喻的一致性。
我们先从海粟知己谢海燕的评价来观察这种一致性。谢海燕在上海美专任教时,借当时影响力最大的现代主义三圣评刘海粟:“他有塞尚的永久实在性,而无塞尚的重郁;有梵高的奔放泼辣,而无梵高悲怆震颤之笔;有马蒂斯单纯之韵味,而无马蒂斯的温情感……故其深固的自我精神发挥尽致。”
谢海燕提到的三人——塞尚、梵高、马蒂斯,是海粟油画的启程之地,也是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后最重要的绘画潮流——抽象表现主义的主要源泉,海粟油画,与之脉络相同。塞尚、梵高和马蒂斯,有点像胚胎干细胞,在不同的时代和环境中,孕育为各异的新生命。从《孤山》到《鼓山》的半个世纪之中,特别是苏派写实主义一统天下之后,在现代主义道路上跋涉的画家都成了绘画的潜流,要么被打倒,要么边缘化,需要特别的孤往精神,才能坚持走下去。海外则是另一番景象,由塞尚、梵高、马蒂斯这三人从不同方向孕育出的新树种,已成为最为壮观的现代绘画万木争荣的森林生态系统。
刘海粟《福州鼓山》局部
谢海燕从海粟油画中提取的三个特征:“永久实在性”、“奔放泼辣”以及“单纯之韵味”,在1931年的《孤山》上能感受到,在1982年的《鼓山》上也能感受到。刘海粟一直相信他画的东西,这句话说起来简简单单,却最难做到。
20世纪中国著名而长寿的油画家中,从1930年代到1980年代,能不为世所移,前后一致者,其实不多。如若不信,可以比较一下这半个世纪之中,常书鸿、吴作人、林风眠、关良等诸位大师创作轨迹的变化,即可知此言不虚了。这也让我们想起了曹禺之问,曹禺晚年缠绵病榻,常问子女,我还能像过去那样写作吗?——现实给予了回答。
从《孤山》到《鼓山》,当我们在谈论一致性的时候,我们谈论的不是风格,而是风格背后的一些东西,是自由选择,是对绘画本质的探索,是遥远的过去未曾实现的梦,是历劫不磨而获得重生。“历劫不磨”又是海老题名刻石的,1980年,他在苏州东山光福镇现场画1900岁的汉代“清、奇、古、怪”四棵柏树,榜书“历劫不磨”四个大字,后刻石立于司徒庙碑廊。
刘海粟《福州鼓山》局部
有趣的是,1931年《孤山》出来的时候,他是中国新派艺术的代表,到了1982年,画《鼓山》的时候,还是感觉挺“新”的——半个世纪的时光悄悄从身边流过。说到“新”,在不同时代,“新”有不同含义,有一些是共同的,那就是不依教条,不落窠臼,不怕不合群,敢选独木桥,敢独自走下去。他是少数几个称得上是家喻户晓型的艺术家,可是当他1982年在画《福州鼓山》时,除了少数的学生,能够理解他油画脉络的人特别少,大家看不懂,但是又抱着一种对老同志的宽容态度表示理解,海粟油画的独特价值真正得到收藏与学术的广泛认可,是发生于新世纪之后的事情了。
这篇文章有一个为了显得光明而略微俗套的题目——“背对黑暗与苦难,面朝阳光与信念。”这固然是历史场景的真实,海老在南方温暖的海边,度过了一个充满阳光的春天。也和这张画的阳光感有关——那种率直、坦白、力量,激情、快速、干脆,这是一张热烈的画,就好像阳光下的一切事物。更多的,则是一种感同身受。与刘海粟完全生活在同一个时代,也同样长寿的作家辛格(1904-1991)在1967年接受《巴黎评论》的采访时说:“人类总是喜欢一如既往地,以差不多同样的方式经受苦难。”我看到这句话时,就像是挨了一鞭子,现在写着写着,这句话又冒了出来。辛格和刘海粟各自在不同的国度里,经历了一整个20世纪,他们心里藏着火,安然地穿过了暴风雨,他们的作品传给了我们,勇气和信念也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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