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轶士:遗存日本的中国书画小议
中日两国一衣带水,从秦汉伊始,华夏文化作为汉字文化圈的中心对日本的输入和影响无处不在,而留存在日本的中国风物更是异常丰富,这些留存就成为我们了解、研究自身文化的补遗。
在中国水墨画东传之前,白描佛画已由遣唐使大量带回日本,时至今日,在京都高山寺高野月上院仍然保存着不少唐密的佛画稿本。而空海当年带回的祖师顶像《真言五祖》至今还保存在京都府教王护国寺内。此套顶像画是唐代日本僧人空海从中国带回众多宝物中的一件,现藏京都教王护国寺。大正时代,日本关西藏家们着力收藏中国书画,许多重要的早期中国画都被他们收入囊中,如董源《寒林重汀》、李成、王晓《读碑窠石》、燕文贵《江山楼观》、李公麟《五马图》等等,每一件都是铭心绝品。此图于1926年前后经大阪古董商带入日本,1935年归黑川氏,现在收藏在日本兵库县黑川文学院。
“潇湘八景”自宋代以来成为经典画题。潇湘地理的云雾显晦、娥皇女英的凄美传说与日本幽玄美学相结合,使得日本人特别钟情于这个题材,而铺陈水气与氛围擅长的南宋牧溪、玉涧的写意水墨画也被奉为圭臬,和之前五代、北宋画大都为近代流入所不同,南宋禅僧的作品则主要由当时的日本僧人带回。此件是潇湘八景手卷中的一段,宋元之际流入日本,后被足利将军改成八幅挂轴(现存四景),成为足利家的“东山御物”,之后历经丰臣秀吉、德川家康收藏,最后被赠予纪伊德川家,现为京都鹿苑寺收藏。此图也是潇湘八景组画之一,十四世纪流入日本,后被足利将军改成挂轴(现存三轴),历经丰臣秀吉等人收藏,最后归于德川家族,现为德川美术馆收藏。元代的孙君泽是南宋院体到明初浙派接续的关键人物,在中国画史中多有记载,不过他的作品多被后世改为南宋名款,所以在中国几乎没有收藏,而在日本却保存甚多。成书于室町时代的《君台观左右帐记》将其画归为上品,之后便形成了“孙君泽样”。此图于十五世纪流入日本,曾是江户青松寺旧藏,上世纪七十年代由荻原安之助捐赠给东京国立博物馆。明初的宫廷画家大都来自于浙东地区,如著名的吕纪就是四明人。而四明与临安,以及围绕这两个中心的周边则是中日交流最密切的地区(元末,江浙行省包括浙江和福建,所以在当时闽浙并称)。梁楷晚年流寓钱塘,而致仕后同样流寓浙东的还有张即之。本册由南宋日本留学僧带回,最初收藏在京都东福寺,后归智积院。现存日本的中国画作品几乎都出自于这个地区或从此地输出,如金大受画《十六罗汉》和陆信忠画《十王图》。日本各大寺庙现存的宋明罗汉画不在少数,还包括一些祖师顶像,而浙派的作品更为丰富,这些作品在中国的文献史料中均无记载,成为我们补遗中国绘画史的一个重要来源。此画风格被称为“宁波佛画”,出于宁波画坊中,落“大宋明州车桥西金大受笔”字样,作于1195年之前,通过海上贸易流入日本, 记录于《君台观左右帐记》的“南宋渡后”里。本幅是十六罗汉组画中的一件,现藏于群马县立近代美术馆。另外十幅藏于东京国立博物馆,五幅藏于欧美的博物馆中。在书法作品中,最著名的是唐德宗时代流入日本的摹王羲之《丧乱三帖》和《频有哀祸三帖》,而留存最多的则是宋元禅僧墨迹,其中既有赴日的僧人,如兰溪道隆、一山一宁等,也有日僧来华参谒带回日本的,如无准师范和中峰明本。这些墨迹除了能窥见南宋禅宗书法面貌,也让我们了解到更多浙东地区的社会和文化细节。此件由遣唐使带回日本,作为圣武天皇的至宝布施给奈良东大寺,桓武天皇于天应元年(781)曾借阅。现收藏在日本皇室宫内厅三之丸尚藏馆。该墨迹为兰溪道隆(1249年赴日)住持镰仓建长寺期间所书,一直在寺庙内宝藏至今。此扎为中峰明本1310年前后在天目山写给日本武士大友贞宗的书函,后由无隐元晦捎回日本。现藏静嘉堂文库。明初官方遣日,担任重要宣谕任务的赵秩,为赵孟頫后裔,诗文书画无不擅长。不过他在中国史料中的记载并不多,而在日本,除了事迹外还有书画传世。居中一幅有“辛巳之春日写于鸿城客舍...钱塘赵秩”的题款,日本山口县古称“鸿城”,推测此幅为赵秩访日期间在山口所绘,现藏山口县毛利博物馆。朱舜水与黄宗羲、顾炎武、方以智、王夫之并称为“明末清初五大家”,其他四位存世墨迹寥若晨星,而朱舜水因为在南明亡后流寓日本,所以存世墨迹不少。朱氏旅日后创立水户学派,德川二百年,日本接受儒家教化,最大的助力就是朱舜水,这种影响一直持续到明治维新。此轴为其六十二岁左右所书,“舜水”是其1661年在日本定居后所用之号。作品现藏轶园。同一时期,除了如朱舜水,陈元赟这样的儒生外,最大的东渡群体是以隐元为首的黄檗宗一系。陈贤,福建人,未赴日,但人物画被黄檗僧众带去甚多,此轴为中式装裱,日本人配桐木画盒,轶园收藏。在清代的画家中,对日本最有影响的就是沈銓。沈氏于雍正年间携弟子十一人入长崎,旅日近两年传艺授徒,从其学艺者极众,被誉为“泊来画家第一”。伊氏从1720年开始,多次赴日经商,他虽为商人,却以书画交游于日本。此轴为旅日所书,作于中国砑花笺上,落“姑苏伊孚九”款,现藏轶园。长崎是江户时代日本对外交流的唯一港口。在长崎从事两国贸易的中国人为数不少,他们身兼多能,有些即是商人又善诗文书画,其中伊孚九、江大来、费晴湖、张秋谷被称为“渡日四大家”,在日本留下了不少他们的作品。
江稼圃,苏州人,少随张宗苍学画,嘉庆九年(1804)后几度赴日授徒,对日本南画产生不小的影响。此幅有日本藏家所附小扎,作品回流中国,现藏轶园。综上所述,现存日本的中国书画,有中日交流时带去的,也有后世刻意收藏的,更有渡日华人在日本创作的,在日本创作中,有留日终老并传承后裔和授徒的,也有随后回中国的,有用中国材料完成的,也有用和风明显的日本材料完成的。很显然,因为两国交流的频繁,这些作品及其日本传派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所以我们并不能仅仅用国别的概念来界定它们。1919年,日本历史学家西岛定生借用西方的文化圈概念,圈出了一片历史上大规模使用汉字且文化相通的地区,命名为“汉字文化圈”,而这些由中国人在不同时间和地点书写创作,并在不同国家收藏的作品即是这个文化圈相互交流的物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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