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农历二月初二,又称为“龙抬头”,是万物复苏,春回大地的好日子。
龙抬头又被称为"春耕节"、"农事节"、"春龙节",是中国民间传统节日。人们在这一天庆祝"龙头节",以示敬龙祈雨,让老天佑保丰收。
此时正值“惊蛰”节气前后,蛇、蚯蚓、青蛙等动物,一到冬天便冬眠起来。当天气转暖,惊蛰来到,冬眠的动物被雷声惊醒,纷纷出来活动。
先民们期望龙出来镇压一切有害的毒虫,为人们带来丰收。于是有了“二月二,龙抬头”的说法。
龙自古以来就是我们中华民族的民族图腾。中国是陶瓷的故乡,是陶瓷文化的发源地,我们的民族图腾——龙,更是直观的体现在我们的陶瓷文化中。
上古龙纹
仰韶文化遗址的墓室中,静卧着一条由贝壳组成的“蚌塑龙”,张嘴伸舌、昂首弓背,似乎准备着重见天日时翱翔九天。
这是我国目前发现的最早最完整的“龙”,距今6600年。
6600年前的濮阳“蚌塑龙”
中华文明幼年时就选择了“龙”作为图腾,却尚未发育出具体的形貌,正如张光直先生在《美术、神话与祭祀》中所言:
“龙的形象如此易变而多样…凡与真实动物对不上,又不能用其他神兽名称来称呼的动物,便是龙了。”
著名的赤峰红山玉龙,身似蛇、头似马、嘴似猪,鬃毛飞扬。
而1000公里外的山西临汾,龙纹绘于彩陶之上,鳞斑片片,有着夸张的长信,几乎是恶蟒的翻版。
还有仰韶文化里的“龙身人首”壶盖、陕西出土的“鸟衔龙尾”瓶……这些形态各异的龙,展现了一个习惯具象思维的民族对浪漫神秘之物的向往与追求,也奠定了其后“龙形九似”的雏形。
而玉器、彩陶,这些上层贵族才能接触到的奢华器物,承载着年幼的龙纹,虽是一派质朴天真,却也预示着龙的尊贵意象开始深入人心。
红山玉龙
时至商周,龙的形象逐渐转变为肃杀狰狞之态,大量出现在青铜礼器之上,并延伸出夔龙、螭龙、蟠龙、虬龙等固定形态,且常常对称组合,称之为“饕餮纹”,再辅以繁杂的云雷纹、旋涡纹、回纹,让人见之生畏。
这种转变无疑迎合了统治阶级的等级观,有了些许皇权意味,与人间拉开了距离。
妇好墓出土的玉龙,突出饱满的头部,阔口尖牙,身体蜷缩却充满张力,全身布满繁杂的纹饰,与质朴的红山玉龙相比,无疑更加凶猛狞厉。
而外叔鼎、大克鼎等青铜祭祀重器,也均以饕餮为饰,庄重里带着几分肃杀与神秘。
妇好墓玉龙与外叔鼎
此时,原始瓷器已经在吴越之地诞生。
百越文化自成一脉,陶瓷还远远没有渗入中原腹地。因此,统治阶级善用的龙纹,多见于青铜、玉器之上。
春秋战国时期,中央集权的衰落,使龙纹逐渐丧失了肃杀之气;另一方面,思想界的百家争鸣,也让龙的形象逐渐完善,并开始鲜明的追寻美学意义。
著名的国宝“曾侯乙铜冰鉴”,八个龙形耳非常突出,弓背昂首、灵动非常,与殷商时期的龙纹迥异。另
有战国时期的谷纹立龙壁,龙腿蹬地有力,龙身扭转,张牙舞爪,极富气势。
曾侯乙铜冰鉴与战国谷纹立龙壁
这一时期的龙纹摆脱了原始社会的质朴与商周时期的抽象,并借助战国时期风行的神仙信仰,逐渐融入了神性色彩,与飞禽走兽划清了界限。
而众多先哲也描绘了龙的形貌与种种灵异之处。如屈原《九歌》:“龙驾兮帝服,聊翱游兮周章”
在这里,龙为帝王骑乘,是沟通天地的使者。还有《周易·乾卦·文言》:云从龙,风从虎。
《山海经》和《吕氏春秋》中也有“应龙蓄水”、以龙致雨”的传说。这里的龙,又成为掌管云雨的神兽。
先秦应龙纹饰
而《管子》则总结了整个上古时代人们对龙的认识:
“龙生于水,被五色而游,故神。欲小则化如蚕镯,欲大则藏于天下,欲上则凌于云气,欲下则入于深泉;变化无日,上下无时,谓之神。”
至此,“龙”从远古先民的想象中走出,完成了初始的“形象设定”。
所谓“龙下隐地,潜德不彰,是以君子韬光待时,未成其行”。
龙与瓷的结合,正处在“潜龙勿用”的阶段,等待着彼此成熟的契机。
汉唐龙纹
汉高祖刘邦是第一个将自身与龙联系起来的帝王。
《史记》:“其先刘媪尝息大泽之陂,梦与神遇。是时雷电晦冥,太公往视,则见蛟龙与其上。已而有身,遂产高祖”
描绘其相貌则是“隆准而龙颜,美须髯”。就连喝的酩酊大醉,不省人事,也能“见其上常有龙”。
这种明显带有“包装”痕迹的对外宣传,效果却出奇的好::“沛中子弟或闻,多欲附之。”
刘邦
刘邦当然是个聪明人,他目睹了秦朝二世而亡,深知高压统治不能长久,必须营造出新的政权合法性。
从这个角度看,他无疑是成功的。而龙也从此作为“天赋皇权”的象征,影响了后世千年。
此外,汉代“四灵”之说逐渐成熟,“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成为安定四方的神兽,其形象遍布大江南北。“龙”也就在瓦当、壁画、漆器、织锦等承载上逐渐固化下来。
如下图的汉代龙纹瓦当,单纯洗练、粗放古朴,却又神采飞扬,充满了动感与张力,展现出后世难以企及的浪漫风格。
汉代龙纹瓦当
下图西汉凸雕龙凤纹彩绘陶壶,腹部凸雕青龙、朱雀,画面色彩明艳,云气蒸腾,非常难得。
西汉凸雕龙凤纹彩绘陶壶
时至东汉,龙的形象更加具化。此时成书的《说文》将“龙”字解释的非常详尽:“鳞虫之长,能幽能明,能细能巨,能短能长,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潜渊。”
更重要的是,青瓷于东汉末年正式登上了历史舞台。龙纹与瓷器的结合终于拥有了现实的土壤。二者相融的艺术表达,自此开始。
东汉末年,群雄逐鹿,动荡之中的谶纬之学再也没有了用武之地,取而代之的是超脱死亡、崇尚自然的老庄之风。
反映到瓷器上,则表现为动物器型盛行。鸡首壶、羊烛台、虎子等造型写实,质朴可爱,恰恰迎合了魏晋高士们的隐逸田园之趣。
魏晋虎子
同样的,龙纹也一改汉代云气蒸腾之感,从天上回到地面。
如下图的青釉贴花龙柄盘口壶,龙形以圆雕形式出现,龙腿蹬抓有力,攀附于壶身之上;龙首探于壶口,好似正在一番痛饮。这时的龙已经脱离了纹饰,变得非常具体,融入了市井人间。
青釉贴花龙柄盘口壶
此外,大分裂时代也带来了文化的多样性。
自晋之后,佛教在南朝速发展,“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玄学则退居北方。
因此龙柄壶于北方多见,南方则继续着一脉相承的青瓷传统,并受佛家影响,向着禅意、诗化的方向迈进。
这样的文化分野对瓷器装饰影响深远,一直蔓延至元明。
时至大唐,我们终于等来了瓷器的第一个盛世。
一方面,自大分裂时代蔓延而至的文化多样性,形成了“南青北白、南越北邢”的瓷业大格局;另一方面,李唐皇室的开明心胸,让西域风情逐渐融入中原文明,这在作为政治经济中心的北方表现的更为明显。
南方瓷业则延续了南朝传统,茶圣陆羽一番“邢不如越”的评价,让越窑在文人士大夫的鼓励中愈发内化。
此外,大唐的双龙柄壶也非常精彩,龙身弯曲的曲线、颈部与腹部的比例、龙首装饰的繁简程度,全部恰到好处,“多一分则胖、少一分则瘦”。
以至于到了清代,雍正还专门下旨,要求景德镇御窑照此仿制。这就是艺术的魅力。
唐代白釉双龙柄壶与雍正粉青双龙柄壶
历史的巨轮滚滚向前,盛世大唐在经历了安史之乱后走向衰落。
帝国北方饱经战乱,大量瓷工南迁避难,越窑也在这种交流与冲击之下接纳了龙纹的表达,并于晚唐五代之时逐渐成熟。
下图越窑青瓷龙纹碗,在小小的方寸之地刻画三龙,首尾相接、团身昂首,神采飞扬。
细致的雕工秉承了越窑的一贯风格。北方的巨龙游到南方,也变得秀美精致起来。
青瓷龙纹碗
有趣的是,大唐一番盛世气象,却没有成就威武剽悍的龙纹。
从北到南,从盛唐到晚唐,龙纹从灵动写实转为精巧华丽,既没有商周之时的严酷肃杀,也没有汉时的“天赋皇权”。
唐人是自信的,他们似乎不需要神兽的庇佑,就能傲然屹立于世界之林。龙在他们手中,不用高高在上,不用云蒸霞蔚,只需要适时出现,为农耕民族播云耕雨,见龙在田。
宋辽龙纹
五代十国的大分裂让赵匡胤心有戚戚焉。于是乎,理学盛行,道家兴旺,整个社会一改大唐的雍容华美,在官方倡导下变得素淡简朴起来。
更重要的是,统领兵马的大将被他视为祸乱之源,于是“杯酒释兵权”。“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成为大宋王朝的主旋律。
赵匡胤
与之相应的,宋初的龙纹开始向写实、厚重之风迈进,威猛之态呼之欲出,似乎大宋孱弱的武力需要借助龙的力量弥补。
社会政治心态潜移默化的影响艺术创作,在我国古代不胜枚举,让人啧啧称奇。
而龙纹的发展也由此进入了成熟期,龙纹成熟最重要的表现就是其形象的确定。
北宋著名书画鉴赏家郭若虚在《图画见闻谱》中,详细记述了龙纹的画法:“画龙者,折出三停:自首至膊、膊至腰、腰至尾出;分成九似:角似鹿、头似驼、眼似虎、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鲤、爪似鹰、掌似虎、耳似牛也。穷游泳蜿蜒之妙,得回蟠升降之宜,仍要鬃鬣肘毛,笔画壮快,直至肉中生出为佳也。”
自远古绵延而至的龙纹,走到此时终于拥有了定式的形象。“龙形九似”开始深入人心。
自宋始,朝廷对龙纹的使用有了严格的规定。
如皇帝用五爪龙,亲王用四爪龙,成为皇权的象征。徽宗执政前,瓷器御供一直以白瓷为主。因此龙纹定窑尤多。
定窑刻花龙纹盘
赵佶此人,笃信道教,酷爱丹青,欣赏瓷器也是一把好手,唯独对当皇帝兴趣缺缺。
汝窑官窑在他手中登峰造极,龙纹数量却大幅下降。既然此时的龙已与皇家统治挂钩,其表现也冥冥中预言了国运的走向。
靖康之耻,宋室南渡,吴越之地的龙泉窑接过了宋家瓷业的大旗。富庶的江南之地让南宋皇室忘记了国恨家仇。“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整个国家再也强敌环伺之下,惊人的呈现出一个“国泰民安”的“诗化”的社会。
龙纹也在此时变得繁复起来,出现了贴塑、堆塑等工艺繁杂、造价高昂的技法。
如下图龙泉窑堆塑龙纹盖瓶,一条小龙盘绕于瓶颈,呈现出融入了江南烟雨的暧昧梅子青,一副游山玩水的天真模样。
正所谓“西湖歌舞几时休”,南宋国祚就如同这条贪玩的小青龙,沉醉于吴侬软语的江南风情。
龙泉堆塑龙纹盖瓶
辽国兴起于白山黑水之间,形成了“随水草,就畋牧”的独特渔猎文化。
其瓷业发轫之初,主要依靠铁蹄掳掠而来的宋朝匠人,却又巧妙融合了水草山林之美,精彩非常,于中国陶瓷史上独树一帜。
但遗憾的是,龙纹在辽瓷上的表达非常少见。
龙形与大宋一脉相承,细节却处理的极为潦草,应是其陪葬的用途所致。而另一边,金属器上的龙纹却比比皆是。
这无疑传达了契丹贵族的鲜明态度,既龙是尊贵的,但瓷器的地位却远不及陪伴他们跋山涉水、纵马呼啸的金银器物。
辽三彩龙纹盘
总之,宋辽龙纹一方面进化的极为详实,“龙形九似”的诞生,让隐匿云间的神兽似乎有了可以掌控的具象;另一方面,龙纹也成为了皇权统治的象征,与民间拉开了距离。
正所谓“或跃在渊”,进退有度。无论抽象还是具象,龙纹都在此时逐渐印入了中华文明的血脉。
龙与瓷的变迁
潘鲁生先生在《中国龙纹图谱》中说:龙作为一种吉祥装饰意像,起源于新旧时期时代交替的远古时代。
而闻一多先生则在《伏羲考》中解释了龙的起源:大概图腾未合并以前,所谓龙者只是一种大蛇。这种蛇的名字便叫作“龙”。
后来有一个以这种大蛇为图腾的团族兼并、吸收了许多别的形形色色的图腾团族…于是就成了我们现在知道的龙了。
我们看到的各种远古龙纹器,也无一不符合二位先生的考证。
商周时期,龙更多的是代表了森严统治的符号,刻画于青铜礼器之上。春秋战国时期是龙纹发展的第一个重要节点,众多先哲开始为符号化的龙赋予了神性,使其成为沟通天地的使者、行云布雨的神兽。
汉代流行的谶纬之学,为龙的神性添砖加瓦;但从三国至唐末,龙似乎又回到了人间。这种反反复复的转变,无疑体现了龙纹与汉文化相融合相适应的过程。
唐末 越窑青釉龙纹盒
另一边,瓷器的发展却远远滞后于龙纹,这在两汉之时表现的尤为明显。即使到了隋唐之际,因为龙的“尊贵”身份,其在瓷器上的表达也远远不如贵金属器来的顺畅。
如唐代呈现龙纹最多的铜镜,就是皇帝在中秋节赏赐群臣的专属器物。唐玄宗还写有《千秋节赐群臣镜》诗:铸得千秋镜,光生百炼金,分将赐群臣,遇像见清心…
好在,这种窘境在宋朝得以突破。
一方面,此时龙纹发展的更加具象,并鲜明的与皇权挂钩,就此确定了后世龙纹的方向;另一方面,徽宗首设御窑,瓷器终于登堂入室,龙与瓷的结合变得自然而然。
虽然此时流行的单色釉一定程度上阻碍了龙纹的表达,但相比青铜之肃杀、漆器之仙异、金银之华美,瓷器上的龙纹无疑多了几分灵动、几分亲切、几分来自人间的烟火气。
在莹莹釉色的映衬下,龙纹如同游进了稼轩笔下的元宵月夜,“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出品北京陶瓷艺术馆
摄影:菜菜
编辑:闽小瓷
设计:萌萌&鲸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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