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蒲松龄在《聊斋志异》中,曾写过一个“穿画”故事叫《画壁》,说是一个书生,在寺庙中游览时见一壁画,一时看得入迷,恍惚迷糊中,便穿越进壁画的世界抱得美人,同伴找不到他,后来竟发现壁画上出现了书生形象。
2011年上映的电影《画壁》
改编自《聊斋志异》中的同名故事
空 间 套 娃
利用画,映照出人的平行世界和内心夙愿,是不是有种“盗梦空间”的空间套娃意味了?
古画中,还真有这种“致幻”型的画。比如《重屏会棋图》。
(五代) 周文矩《重屏会棋图》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梅尧臣在看完周文矩的《重屏会棋图》后,留下一句诗:“画中见画三重铺”。意思是说,《重屏会棋图》中诠释了三重空间。
《重屏会棋图》第一重空间
《重屏会棋图》的第一重空间,画的是五代南唐中主李璟与其弟会棋聊天的场景,他们背后的屏风画呈现出了第二重空间,表现的是李璟的休闲生活,他在侍女的侍奉下,正准备就寝休息。
《重屏会棋图》第二重空间
第三重空间则是画中画里,李璟背后的一屏三折山水屏风,上面描绘了平远式的迤逦山水。
《重屏会棋图》第三重空间的山水画
三重空间三重寓意,被作者毫无违和地融合于一体。这指向的,就是李璟本人的“魔幻现实”。
李璟自幼心性不羁热爱文学,“小楼吹彻玉笙寒”便是出自他手的名句,可惜李璟注定不可能专心做个富贵诗人,因为,家里真的有皇位要他继承。
但李璟对当皇帝大多时候其实没什么兴趣,多次谦让弟弟未果,这位帝王罢业不成,于是只能自己上位努力完成霸业。
《重屏会棋图》局部
《重屏会棋图》最后的山水屏风画,却暗示着他的终极退休梦想极有可能是——游山玩水。
和《重屏会棋图》一样,有这种强烈致幻错觉效果的,还有元代刘贯道的《消夏图》。
(元)刘贯道《消夏图》卷
纳尔逊·艾特金斯艺术博物馆藏
《消夏图》画中这位大哥偷得浮生半日闲,正悠哉躺在床榻上,背后屏风中的自己,正坐在同样的床榻上,游刃有余地处理公务。
《消夏图》局部
而表示第三重空间的屏风画,也是一幅山水画。
《消夏图》局部
明代虞谦看完《消夏图》大受触动,便在画的拖尾处题了一首诗,将刘贯道画的士大夫比作一个超凡入道的仙人,其中有一句是:“顾言一相过,秋风驾黄鹄。”这个理解,是他的切身体会。看着这幅画的时候,虞谦想到了自己。
虞谦才华横溢以文人画家自居,但另一方面他又是一位朝廷要员,曾任刑部郎中、杭州知府,平时奔忙于琐碎公务。
看到刘贯道这幅画的时候,虞谦就像在照镜子,他和画中人一样都共为官员,但都身在朝廷心在山林,向往悠然自得神仙般“驾黄鹤”的日子。
现实中无法躺平逍遥,但画中人的躺平幻境,还是给这位兢兢业业的朝廷打工人带来了很大的安慰和共鸣。
读画之人的处境,又何尝不是一层现实空间,画中的三重空间,再联系到看画人虞谦的现实,这就是“四重空间”了,可以,这真的非常“盗梦”。
“脸 蛋 套 娃”
说完了“空间套娃”,再来说说古画里的“脸蛋套娃”。有人画主角的平行世界,也有人画主角那不为人知的自我。
美人们闺房游园中的镜子,就映照出了她们的另一面,早期的如顾恺之的《女史箴图》,就画有仕女对镜理妆的画面,这是一幅规劝女性端正品貌意味的作品。
晋顾恺之《女史箴图全卷》(唐摹本)局部
大英博物馆藏
后来的画师虽然沿袭了这个题材,但他们笔下的美人对镜图,则传递出更复杂幽微的情绪:宋代王诜《绣栊晓镜图》、苏汉臣《妆靓仕女图》都画女性对镜自照。
左:(北宋)王诜《绣栊晓镜图》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右:(南宋)苏汉臣《靓妆仕女图》
美国波士顿艺术博物馆藏
两幅画中都出现了屏风,隔绝着女孩们与外面的世界,庭院深深深几许,在这等良辰好景中,女孩子对着镜子,映入眼帘的不仅是自己的面庞,也都照出了点孤芳自赏、闺中愁绪的滋味。
《妆靓仕女图》美人对镜
除了“镜像”,画中主角的另一个自我,也会以画像形式出现。
仇英就临过一幅宋代士人像,画里打扮得道骨仙风的士人略侧脸,转向自己的挂轴画像,脱鞋跷脚若有所思,与另一个自己“面面相觑”。
(明)仇英《临宋人画轴》上海博物馆藏
此画创意绝妙,弘历表示蛮喜欢,也想凑热闹,宫廷画师丁观鹏参考这幅士人画,也画了《乾隆帝是一是二图》,乾隆帝在画中全面cos这位文人雅士的穿着和坐姿,变成了“汉服帝”。
(清)丁观鹏 《乾隆皇帝是一是二图》轴
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还有更套娃的,这类型画中既出现了主角的双重形象,还出现了画家。画家画的是“画家画着主角的画像”。
比如杜堇的《宫中图》、仇英的《汉宫春晓图》。
(明)杜堇《仕女卷》画册局部
上海博物馆藏
这两幅长卷,都有一小节表现的是画师为簪花美人画肖像的场景,周围众位姐妹揣手手围观等待的感觉,像极了在旅游景点排队拍照的当代女孩们。
(明)仇英《汉宫春晓图》卷 局部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那么,如果画中主角本人就是画家呢?《千秋绝艳图卷》就是这样的终极套娃作品:它表现的是“我画我自己”。
画中的女画师薛姬(即薛素素)浅笑嫣然,对着镜子画下自己的绝世容貌。为了显得好看,她必须长时间对镜维持笑容,比当代男孩女孩自拍时拗出微笑唇可是要拼多了。
(清)仿仇英《千秋绝艳图卷》中的薛姬 中国国家博物馆藏
素素还帮自己玩美图效,给自画像的衣服“PS”换了个色,可爱到不行。
《千秋绝艳图卷》薛姬自画肖像
含 蓄 式 画 中 画
还有一种画意隐蔽的画中画,它的画面“套娃感”并不太直白,得放纵一下自己的想象力才能理解。
比如元人画的,山水画大师倪瓒的《倪瓒像》。
(元)佚名《倪瓒像》 纸本设色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画面中他端坐床榻,身边的婢女右手提着一水瓶,另一只手上则挂着一条白色长巾,倪瓒另一侧的童仆手中则握着一把拂尘。注意到了么,这些全是清洁工具。
《倪瓒像》局部
这一切细节,明示了倪瓒那众所周知的洁癖身份。而画中的视觉重点,还有倪瓒背后的屏风画,上面绘着一幅山水风景。
这幅山水画跟他本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倪瓒喜欢画意境空寂的疏林浅水,这幅“一河两岸”三段式山水氛围,很有几分倪瓒的神韵笔力,人在画在,这幅山水画其实就是倪瓒大师“绘画人格”象征。
(元)倪瓒《秋林野兴图》轴
纽约大都会美术馆藏
喜欢画“画中画”的画家,大概是古代画家中最有游戏精神的那些人。他们在笔墨的细微处较劲,在画面中套娃,巧妙地把画外之话,传递给观者,幽默感十足。
画中的那些小画,花样秀出存在感但并不喧宾夺主,总是能一定程度上,指引观者的视觉,甚至能作为一种解码方式,让人更好地理解画里中人是谁,TA在想些什么。
参考文献:
巫鸿 《重屏:中国绘画中的媒材与再现》
戴冲冲《超越视觉—中国古代绘画中的画中画》
虞英《“屏”与“镜”——中西传统绘画画中“像”与画中“人”的关系研究》
岳俊东《论画中画在中国画中的形式作用》
马欣《南宋四幅镜像梳妆仕女画图像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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